侧,拉着白钦左右两手,好生劝慰住,白钦咬着牙,收好剑,两步奔入杨晋营中,石宝也紧随其后,生怕再出变故。白钦奔至杨晋帐前,把守卫士交叉阻拦,白钦一拳打开,一下掀开帷帘向西而立,瞋目怒视杨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杨晋也不抬眼看,只是按剑长跪于案前饮茶。张雪柔、董奇见状便各抽佩剑挡在杨晋身前。石宝怕白钦有失便也紧抓刀柄,伺机而动。白钦咬牙道:“为何弃我叔父如敝屣?”杨晋冷笑道:“祸海巨寇,如何苟活?我奉朝廷严令,格杀勿论。且非我弟再三相求,你等亦将死无葬身之地。如何敢来此信口雌黄。”说言未了,便见那帐外早有郑泽锋领着数百兵士奔来,全部手拿器械,围住白钦几人于帐前。张威、景德几人见状也拔出兵器是要火并于此。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白钦一声喝令道:“你们且都与我收了!”众人皆惊,便看白钦、石宝自帐中缓步走出,兵士自也开出条路。余下几人也随白钦一并回营去了。
直至营中时,白钦便猛地跪下,只是仰天狂叫,两只手不住的胡抓散发,上呼下叫,宛若失心疯般以头撞地。直磕的头破血流亦不罢休,刘赟、张威拉扯半天,方才按着白钦。石宝等人见此也只得先叫把吕师囊尸身掘土立碑安葬,又把酒来浇奠了,白钦见时,才是不闹,只是一味放声大哭。哭的那营房两侧兵士,无不凄惨。石宝等人听时,亦不免落泪。后白钦又携取了吕师囊一二遗物随身,以为遗念,不题。
当下杨晋催促起人马,俱要到杭州取齐,与刘延庆约会,听命朝觐。正是收军锣响千山震,得胜旗开十里红。马上将敲金镫响,三军齐唱凯歌回。诸将都屯兵在六和塔驻扎。不日,朝廷诏书已下,因白钦等人剿寇有功,赐钱一万贯。杨晋封敷文阁待制、轻车都尉。白钦封扬州兵马总管,景德授扬州兵马都监,石宝授扬州兵马钤辖,陆清、冯升于治下各县任马步兵都头;王寅授润州府通判,刘赟、张威各授润州团练使之职,高玉授丹徒县巡检;翟源、乔正总领水军,守把扬子江军户。殁于王事者,徐和追授守真度厄真人,范成龙追授范阳男,唐猛追授游击将军、奋武男;李中洪、宗同、金庄、花貂等均追授义节郎。召忻不愿为官,赐红袍锦袄而回。只有常州降将金节,被刘延庆留下升做行军都统,留于军前听用。后来金节跟随刘光世,破大金兀术四太子,多立功劳,直做到亲军指挥使,至中山阵亡。这是金节的结果。有诗为证:
金节归降世罕俦,也知天命有歌讴。
封侯享爵心无愧,忠荩今从史笔收。
再说城中耆老富绅,都携百姓摆宴欢请大军。正欢饮间,白钦却见有一众人也在其中,为首那个汉子,果然面目可怖。但见:
黄发金箍,金睛火眼;身穿锦布直裰,腰系虎皮裙;手拿一条儿金箍铁棒,足踏一双麂皮靴;毛脸雷公嘴,朔腮别土星,查耳额颅阔,獠牙向外生。
那人不是别个,竟是这孙圣本尊,带着符犼、陆獬、寿猄、席獨四人,也前来邀功领赏。白钦见孙圣形貌较先前大有不同,心中疑惑。孙圣也瞧盯着白钦,竟抬起杯酒奉贺道:“师弟做得好大事,当真了不得。”白钦见此,也是端着杯道:“一晃几年,那知师兄也如此气概。”孙圣面色一变,阴仄仄的满饮而尽,又道一句:“就不知师弟日后将如何了。”便带着符犼四人告退。一夜无话。
原来这孙圣自从去年七月上表请降后,便被董观派人丈量了地亩,便命吊提从前神庭山上大小佃农富户租税册子,尽交与衙门专人核算,董观又亲自审查,细细较算,便道:“此地若改土分流,各分田亩,必为一方粮仓。”便劝课农桑,让那山中小民主动开垦地亩,又为他们相度地势,经理沟渠。不到一年,便得良田万顷,乡民都得其利,不题。
董观又将神庭山改为神庭营,内设兵马都监一员,防御使二员,提辖四员,原山中兵马尽数裁撤,武器销毁,只留兵丁三千二百名,甲胄仪器只可自给,以维持日常巡护。命通判王亢每日监督,以防变乱。营内又设督粮理事通判一员,巡检一员,均由孙圣自行委派。又一年,因江南方腊覆灭,余党纷纷自立零星割据江南大小山头,董观便派孙圣领本部人马于秋初浩浩荡荡南下直向江南地界进发,讨伐润州福陵山云栈洞人马。
原来这范文虎、朱天蓬、沙卷帘,并原东管的守将伍应星四个,自在那昱岭关临阵脱逃后,因怕方腊治罪,便索性独立门户,占据婺州福陵山云栈洞。云栈洞本是地痞卯老七并着五七百个小喽啰在此把持。这卯老七本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厮,当下见朱天蓬几人兵马攻打,当时吓得魂飞魄散,索性投降了事。如此云栈洞里便有了五个头领,打家劫舍,清闲一时。
且说孙圣兵马南下至福陵山外,当即传令大小三军一齐直攻福陵山。众军轮流攻打,端的十分紧急。那朱天蓬、沙卷帘等人策众死命守住,孙圣足足攻了一日,仍旧相持不下。孙圣苦思烦闷,便叫扎寨于山下,自己独自一人去那山路上盘看。正值烈日当空,汗流浃背。孙圣喉里好似生烟,便在一茶摊上掇条凳子坐定。约莫半个时辰,对面竹林中透过风来。孙圣喝彩道:“好凉风!”正舒爽时,只见一个人如影般闪至那竹林中,孙圣喝道:“作怪!却是何人来?”孙圣跳起身来,转入林中,打一看时,竟是一个笑面弥勒佛在那盘坐念经。两下各报姓字,孙圣方知是克巴之高徒慧宇和尚,做礼道:“原是慧宇大师,既然来此,为何不与我相见?克巴师父又在何处?”慧宇和尚缓缓起身,合手笑道:“孙少主如何不知,贫僧已在此恭候多时了。”慧宇又说起克巴遭遇,道是上年冬天到蓟北赴龙沙会了,临行前曾留下乾元宝镜与八卦炉,分付自己与师兄圆通潜伏在江南,见机行事。不想圆通贪恋富贵,中了贼人奸计,竟引火烧身。慧宇为其复仇,又去探听师父下落,原是与那地仙之祖陈念义斗法七天七夜,大笑而寂了。那陈念义也吃这一遭磨尽了道法,不久后亦回归天界。孙圣听罢,感慨一番,又向慧宇和尚讨教起本事,慧宇和尚微微一笑,自打怀中抓出一把金沙,往空中一扬,那风搅得烟来,正吹进孙圣眼中,早把一双眼炒红了。孙圣疼的止不住大叫道:“师父何故如此?”却听慧宇和尚口中念道:“真意发真知,灵知也自应。三家合一家,倏尔身心定。虚室却生光,静中又复阳。采来勤锻炼,化就紫金霜。”光影中恍出一具盘坐骸骨,胸前一颗金丹正放金光。慧宇和尚大喝道:“孙少主,抱元归一,气回丹田,小僧助你一臂之力。”孙圣听了,便忍着双目火烧一般生疼,深吸口气,慧宇和尚便把那金丹推进孙圣眼前。只见光影闪烁,孙圣那一双怪眼已然变样。双眼一蹬,血海横生,普天之下,谁人肇祸。慧宇和尚见状大喜道:“成矣。”原来此物名唤金身舍利丹,凡天下修道炼体之人必于丹河之内酝酿此物,即是坐化归天,然有此物,皆可肉体成佛,尸身不腐。孙圣得此异宝,更是心里欢喜,当时又与慧宇和尚再聊了些修炼之法,直至夜半方散。
旦日,孙圣望见那东山关口上兵马稀少,只有伍应星一人把守。便叫符犼几人带领兵马分流左右道路,又叫慧宇和尚在营中监督兵士修建投石器,架在西口山道,对准观口。孙圣一声令下投石如雨点般的望关上打去。那石弹上已在外壁裹了木棉,浸湿了火油。一旦落地,顷刻爆炸,伍应星已死在火海之中。关上贼兵都站脚不住,忙飞报朱天蓬,一面用盾牌立成墙,挡抵火石飞溅,又将滚木擂石都推下,全不抵用。朱天蓬、沙卷帘闻知山前关隘已要失守,都是大惊,连忙来救,正遇符犼几人兵马杀来,两下混战。卯老七措手不及,早吃符犼一箭射穿头颅,死于马下。贼兵大败,官军乘势掩杀。余下几人冲锋冒险,追杀贼兵。朱天蓬、沙卷帘只得退入洞里死守。
朱天蓬、沙卷帘十分震惧,看看天色,只见油云密布,微雨东来。朱天蓬满望大雨降下,官兵厮杀不得,可以拖延时机。谁知几日攻打下来,寨中钱粮已是要尽。那范文虎日携美妾,只在后山走马击球为乐。朱天蓬心里甚急,便与沙卷帘勉力支持。孙圣见兵马攻关也不能取胜,就传谕众军,权且将这山间小道尽数包围,断绝粮道。那山上钱粮本就稀少,如今又勉持了四日,朱天蓬只得道:“我看此地,断难支持。这孙圣智勇双全,手下无一弱将。山寨中五个头领已失了两个,我们又是粗夯之徒,无甚本事,走路扛风,如何抵敌得住?依我愚见,不如献了此山,我二人投诚这猢狲,亦是正理,贤弟意下何如?”沙卷帘道:“小弟亦作此想,但不知那范文虎是否愿降。”朱天蓬哈哈大笑道:“若是不愿,倒也无妨。兄弟莫不是忘了贺从龙如何死的么?”沙卷帘会意,亦大笑不止。
是夜,范文虎请朱天蓬、沙卷帘商议军情,到聚义厅里围桌坐定。范文虎道:“如今官兵围山,形势危急。依我之意,不如让山别走,或可东山再起。”朱天蓬道:“眼下人困马乏,粮草将尽,如何突围?”沙卷帘也道:“山下要路尽数被堵,难以突围,不若另想别策。”范文虎变色道:“想起圣公昔日与我等高官厚禄,恩同父子。如有变心,怎生在地下无愧于摩尼教众?”朱天蓬冷笑道:“如今方腊那厮已经败亡了,不如趁早归诚,仍不失荣华富贵。”范文虎听罢,怒道:“大敌当前,休要妖言惑众,动摇人心!”话音未落,只见沙卷帘脱下袍子,露出把短剑来。范文虎大惊:“你要做甚……”朱天蓬道:“先想想你这厮九泉下怎的去面对贺将军罢!”话音未落,早见沙卷帘一刀砍中范文虎脖颈,倒在桌上。朱天蓬传令,教自家心腹将范文虎的几个亲信杀了,余下喽啰都吓得齐齐跪下,俯首听命。朱天蓬大喜,对沙卷帘道:“我先修下一封降书送去。他如允准,不必说了;如果不允,再作计较。”二人商议已定,即刻写了书札。差人送至孙圣营内。
且说孙圣正与慧宇和尚在帐中商议攻取之策,忽接到福陵山上朱天蓬、沙卷帘来信。拆开看时,方知此二人愿献山投降,孙圣便与众人议定,将朱沙二人文书批准发回。朱天蓬、沙卷帘接阅大喜,当日就命众小喽啰弃寨下山。众人也因杀伐太重,皆愿投降。一行大众都到孙圣营外,营门将校领朱天蓬、沙卷帘入营进见。孙圣排齐仪仗,升帐接见。二人跪下叩首,孙圣吩咐左右,扶起二人赐坐。朱天蓬、沙卷帘自陈罪状,孙圣也慰谕劝导。二人涕泣沾襟,自恨飘零半生,未逢明主,以至今朝投诚太迟。孙圣就命此二人留在帐下听用。朱天蓬、沙卷帘见孙圣如此宽洪度量,各各自喜,当日相见了各位将官。孙圣安插了朱沙二人于行伍之中,各有职责。又犒赏三军,大开筵宴,众将皆大喜。
席毕,孙圣又与慧宇和尚回到账中。只见慧宇将那乾元宝镜置于掌心,口中念念有词,将几滴圣水洒在镜面之上,徐徐一阵风来此汇聚,合成一个人身形,只是有几根锁链穿了琵琶骨,正是数十年前为克巴妖僧所收伏的公孙胜灵体。慧宇和尚笑道:“此人与汝名姓相通,功法亦一般,倒端得有缘。想是天意注定也!”见人形显现,就把手一指,一道金光闪进炉中。慧宇和尚命那几个看炉的工人,架火的童子,将火煽起煅炼。原来那炉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这公孙胜乃云龙洵风之属,慧宇和尚就教将那“乾宫”位下添柴加火,又将王仁一缕邪气一并汇入。乾乃金也,土生金,方才可将公孙胜魂魄炼化。日子最长,真个光阴迅速,不觉已到第七七四十九日。那炉中烟气已散,只留一颗金丹在其中。慧宇和尚见了这金丹,大喜道:“成矣!”便叫孙圣吃下。孙圣不疑有他,当即一口服下。方才下肚,就见孙圣低吼一声,把身子弓一弓,清脆声响,足长到八尺来高。霎时双目猩红,筋肉暴涨,果然是个天生妖孽,成成异祸。有诗为证:
伏魔殿内灵混仙,神庭山中英雄汉。
安身立命为家业,拜友寻师悟太玄。
炼就长生多少法,学来变化广无边。
因在凡间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瑶天。
那孙圣自食了这颗金丹,胸中一鼓作气,督率神庭山外三镇重兵,由兰溪进取金华山,逼近朱言、吴邦二贼巢穴。朱言见孙圣驻营未定,乘机猛扑攻打,却遭孙圣连击败之,殪贼兵千馀人。恰逢年秋之时,山中粮草不济,朱言、吴邦便弃守山寨,轻骑流窜至八素山附近重建江山。孙圣命符犼、陆獬、寿猄、席獨分兵四路进攻,大破朱言所部于莫村坡,一日七战七捷,斩级数千,朱言亦被生擒。吴邦领残部继续奔逃,屯驻石城山,以永康溪为山前门户,双髻岭、猪耳峡为山后要隘,负隅死拒。孙圣偕众将连夺双髻岭、猪耳峡,合攻山上险要之地风门坳,三日便破之。进逼永康溪,迭攻不下,其附近村落扫荡几尽。旦月,吴邦命贼兵编木牌欲渡河奇袭营寨,吃孙圣提早察觉,伏兵迭击,又大败吴邦于永康溪上,阵斩吴邦。官家下诏嘉奖,加封孙圣为游骑将军,各部将封都统衔位。前事已完。
且说白钦自来扬州受封,每日只觉心神不宁,石宝便说扬州城外有城隍庙,便去求两束符纸来辟邪镇灾,或可一试。翌日白钦便换了身干净衣物,揣着几两碎银,出城去城隍庙了。至那庙前时,白钦拜了一拜,抬头却见一老者,生的碧眼童颜,手执藜杖,唤白钦朝天一看,竟有猛虎据山星辰之势,只听那老者缓缓开口道:“山灵地来,御风谗霭。虎头崖中,江州除害。”白钦不知所云,忽觉目眩头昏,再醒来时竟是在扬州府衙之内,石宝正站一旁道:“可去城隍庙中求两束符纸来。”白钦道:“且慢,我先问你这扬州城外可有一地叫做虎头崖?”石宝听了虎头崖三字面色陡然一变,只道:“那虎头崖是个凶险地界,主公莫要前去。”白钦道:“怎么回事?”石宝不慌不忙,就在白钦面前说出一席话来,这一下,有道是:
狂寇灭尽报王廷,公私愤怨两交传。
正是:
虎头崖上,除杀人间一霸。
青州城中,逃出阴合亦卨。
毕竟这石宝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十二员南军将佐:
魔母、俞道安、卓万里、沈泽、赵毅、吕师囊、高可立、伍应星、卯老七、范文虎、朱言、吴邦
折了四员官军将佐:
胡图、丁仲修、申勃儿、段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