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问话形式,那样会耽误很多时间,干脆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原部队是哪部分的?”
“报告长官,我叫钟北山,今年二十五岁,部队打散前隶属于第七集团军骑一师战斗序列。”
“第七集团军?傅作义的部队?”肖致远继续问道。
“是的,长官。”
肖致远将腰间束着的配枪“啪”地一声拍到桌上:“你刚才说你是骑一师的人?会用这个吗?”
“当然,这是看家本事,要是连这个家伙都不会用,还当什么兵啊?”钟北山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就试试看吧,你自己寻找射击目标。但有一点,不要误伤到人。还有,枪里只有一发子弹,我已经上好膛了,你可以开始了。”肖致远饶有兴致地将两臂抱于胸前,静静地等待着。
钟北山也不含糊,他从桌上拿起手枪后,先是一副驾车熟路地掂了掂枪身的重量,随后便猛地抬起持枪的右臂,枪口朝外想都没想便扣动了扳机。只听“叭!”的一声,院子里种的一根白蜡杆便被拦腰打断,折断的树枝歪倒在墙边。
听到枪声后的战士们预感到不对,一股脑地涌进指挥部大院。肖致远笑着挥了挥手:“没事儿,没事儿,都散了吧……”
战士们得知没事儿后,这才放心地散去。
肖致远满意地鼓了鼓掌后说道:“好样的,不愧是经历过正规训练的老兵,确实出手不凡。这样吧,你先去洗个澡,再换上我们八路军的衣服,然后到警卫排报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警卫排的兵啦,我会给你们排长史刹海打声招呼。去吧……”
“谢谢长官!”钟北山“啪”地一个立正后,便假装出一副步履蹒跚、举步维艰的模样离开了。
肖致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便朝副团长张山的房间走去。掀开门帘后发现,张山正侧倒在炕上,悠哉悠哉地抽着香烟。
“老张,我有几件事儿要跟你通通气,来来来,别躺着啦,坐好坐正,咱俩好好聊聊……”
张山斜瞥了他一眼后说道:“要是政治工作的话,政委就自己决定好了,我就不掺和啦……”
肖致远不高兴了:“这叫什么话?这团里有多少政治工作?要光让我一个人来处理,三天三夜也没完呀。作为团长,只要是团里的工作,你就理应帮忙分担,不应该有军事和政治上的区分,这既是责任也是义务。”
张山还是一副不买账的样子:“政委这话说得就不对啦,我不是团长,咱团长还在医院躺着呢。我现在顶多就是挂名团长,说白了就是个代理,虚职,其实呀还是原来的副团长。咱独立团自成立那天起就讲究分工有序,唉,既不能越权,也不能逾矩,这是咱团长留下的规矩,不好意思啦肖政委……”
肖致远听后冷冷地回复道:“你这一口一个团长,一口一个团长的,好啊,既然你不愿意和我谈,那就去医院把团长接来吧,让他跟我谈。”
张山一听就火了,他一掌砸在桌上后吼道:“扯淡,我说你这不是抬杠吗?团长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连地都不能下,话也不能说,你现在把人给接回来,那不是要他命吗?亏你想得出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亲自去趟医院找团长汇报,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他开口说话……”话音刚落,转身便欲离开,被张山一把拦住。
“得得得,你省省吧!跟你开一两句玩笑还认真啦?有啥事儿快说,我忙着呢我。”张山将抽完的烟蒂随手扔到炕下,极不耐烦地说道。
肖致远心中暗自得意,表面却宠辱不惊。他盘腿坐在炕上,在炕桌上整理起了材料,过了大概有一分钟后说道:“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有关招兵的问题,最近两天咱们团又补充了接近二百名新兵,其中有三十四名是从各战场上溃逃下来的国民党伤兵,他们投奔八路军的理由大致相同,大都是因为部队建制被打残了,找不到老部队,正规军又不愿意接纳他们,才转投了我们八路军。老实说,这是个隐患,不排除有国民党特务趁机渗透进来的可能。我和政治部的同志们讨论过了,要加强政审方面的检查,对此我希望张副团长你能全力配合我,毕竟你也是个有多年经验的老同志了。否则光靠我和政治部的同志们,今后的工作可能会很难做。”
“肖政委就别给我戴高帽啦,我是一粗人,斗大的字认不了俩仨!唉,肖政委,我多嘴问一句啊,你这一直说什么政治部,我就想问一下,这是哪一级的政治部?是咱八路军总政治部,还是咱129师政治部?”
肖致远完全没听出张山这是在故意挑刺儿,坦然地回答道:“都不是,是咱们团的政治部。”
张山故作诚恳地点了点头:“哦,是这样?那我明白了。没问题,作为独立团副团长,我有义务帮助政委和政治部的同志们分担工作。以后啊,有啥事儿就不劳政委大驾啦,都挺忙的,你直接把政治部主任张保胜那个小兔崽子叫来,让他来找我汇报,我跟他聊。”
肖致远懒得搭理他,继续讲自己的:“还有件事儿,就是前几天咱们团三连和89团侦察排之间发生的冲突问题,我想知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今天89团还来人询问,要我们给他一个合理的说法,不然铁海川就要找第二战区长官部去申诉了。我是没辙了,祸是你们闯的,打援的事儿你带着几个营长就给干了,连招呼都没给我打一下。这也就算了,你说你派兵去抢人家中央军的战利品干嘛?抢了东西不说,还把人给打了。刚才旅部还打电话过来问这件事儿,说要追究我的责任,我还觉得冤呢。敢情你们犯事儿之前不告诉我,出事儿了黑锅倒成我背了。算啦,我也不跟你多说什么了,今天这件事儿你非得给我个说法不可,到底怎么解决,你说。”
“怎么解决?好办。这样,你去告诉那个传话的,就说现任独立团代理团长张山脑子坏了,快不行啦,在昏迷之前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希望友军朋友可以理解。如果友军不相信,可以派专人来我这儿看看。但有一点我得事先说明,我这人胆子小,见不得人凶,万一来的人没说几句话就冲我龇牙咧嘴的,我可是说倒就倒的,闹不好一下就过去啦,到时候别说兄弟我不给铁团长面子,一命还一命吧!”张山说着便耍起了无赖。
“我说你就不能出点儿好主意?你哪怕跟人先赔个礼道个歉也比你这扯皮耍无赖强吧?”肖致远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
张山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看,你看,刚刚还说没辙,这不办法来了吗?政委,我这人嘴笨,你让我憨着脸挨训都行,这道歉的话我真不知道该咋说。不好意思政委,只能麻烦你替我去给人家道个歉啦,至于用词您看着来就行啦,反正我这人脸皮厚,难为你啦政委,互相理解吧!”
“我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哪门子孽,这辈子居然混到跟你们这帮人打交道,我恨不能现在就扇自己几个嘴巴子……”肖致远气哼哼地嘟囔了几句后便跳下炕一掀帘子走出了房间。
透过窗户看到肖致远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张山不屑地“嘁”了一声后,一蒙被子倒头便睡起了午觉。
……
今天是杨龙菲醒来后的第一餐饭,鉴于他目前的身体情况,只能喂以流食。因此,医院伙房专门为他开了小灶,把两个煮好的,剥皮后捣成碎末状的鸡蛋混进小米粥内一块进食,据说效果不错。
护士王芳耐心地舀起一勺粥,再用嘴象征性地吹了几下后,便小心翼翼地喂进杨龙菲的嘴里。杨龙菲也显得很配合,他已经接近二十天没有进食了,此时的肚子就好像瘪了的气球似的,一个劲儿地唱“空城计”。不得不说,他这回是真饿了,也看开了。管他这儿是什么地方呢,有人喂饭自己就吃,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老子这饿了可不止一天了,不吃白不吃!况且这饭的质量还不错,就是味道淡了点儿。
“来,首长,还有最后几口,咱们给自己加把劲儿,把这几口也给吃啦。您今天的任务呀,就是配合好我把这顿饭吃完。把饭吃完了,您的伤好的就快,身上的绷带也能很快拆掉。这绷带束在身上不好受对不对?”王芳那娇滴滴的声音在杨龙菲耳边飘荡着,杨龙菲听得懵懵的,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王芳一看就笑了:“这就对啦,咱们好好吃饭,好好养伤,争取把这身绷带早点儿拆掉。这样您方便,我们也方便。首长,我知道您,您是独立团的杨团长对吗?我听说过您,两年前您还帮我们医院打过援呢!首长,您知道吗?您这一负伤不要紧,可把我们都给吓坏啦。不是我打小报告啊,您手下的兵也太凶了,就跟不会说话似的,动不动就掏枪。不光掏枪还打人,连我们医院政治部的王主任都敢打,也太厉害了点儿,放到我们这些女兵身上想都不敢想。唉,杨团长,您知道么?您养伤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从各个部队赶来看您的人,咱旅长来过啦,总部副参谋长和师长也来过啦,还有各根据地的团长、支队长差不多都来啦。光是给您带的慰问品都快堆成小山啦,有水果、罐头、军靴,好像还有叫什么……美国奶粉?对,就是那种罐头装的,说是美国造的奶粉。唉,您猜老三团方团长和769团的李团长给您送来的啥么?一匹大洋马加一套鬼子军大衣,那匹马现在还在后院养着呢!反正我是看花了眼,那花样多的呀,都够办展览啦!”
也许是王芳太能白活,杨龙菲听着听着就烦了,最后干脆就把脑袋扭向墙面,微睁着眼睛沉思起来。
正在这时,高雅推门而入,顺便问道:“饭喂完了吗?”
王芳娇嗔地笑道:“看我,光顾着跟杨团长说话,最后这两口都忘喂了。来,杨团长,咱把最后两口饭吃掉好吗?”
杨龙菲干脆就直接闭上眼睛,理也不理。
高雅倒是对王芳的话感到意外,于是问道:“能说话啦?不应该呀,这才多长时间……那你们都聊什么啦?”
王芳尴尬地解释道:“没有,是我跟他说话,他只能听着。”
高雅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显得有些疲惫:“算啦,最后两口不吃就不吃吧。我这刚开完会,一会儿还要去趟师部,趁这个时间帮他把药换了。药就在桌上,你帮我拿过来,我帮他解绷带……”
杨龙菲对高雅的动作很是排斥,他本来打算一个人静静地想些什么,却总感觉背后有人在没完没了地碰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招呼也不打一声,伸出左臂一下就把高雅正在为他拆绷带的双手推开了。
高雅揉了揉被硌疼的手腕,也有些火了:“有劲儿了是吧?人醒了,脾气也跟着上来了是吧?我告诉你,别跟我臭来劲,给你换药喂饭你配合着来就行啦,要是再跟我矫情,信不信我把你扔到院子外面去?”
杨龙菲一听这话就炸了,他也不顾身上缠着多少绷带,留着多少伤口,一个侧身就转了过来,本打算教训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丫头,谁曾想在翻身的过程中竟不小心触碰到了伤口,随即便是一阵锥心之痛,疼得杨龙菲直吸凉气。
高雅“幸灾乐祸”地讥笑道:“这回好受了吧?再来呀,再从这儿翻回去试一次,翻顺了也就习惯啦。你以为自己还是负伤以前么?我说句难听话,现在就是三岁孩子想收拾你的话,你都躲不过,只能干挨着。还在这儿跟我耍脾气?我警告你,在你伤没痊愈之前,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委屈不了你。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再敢跟我臭来劲,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龙菲“疼”得彻底没了脾气,他心里想着:这他妈谁呀?一个黄毛丫头就敢跟老子这么说话?仗着自己是护士也不能狂到没边吧?还反了她啦?看老子伤好之后不去找他们领导算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