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街道工厂吧?难道您不打算操持咱们家老号了吗?”
洪禄承听了倒是一乐。
“老号啊,我都想好了,既然早晚交给你,你看着又有这个能耐。我就不操这个心了。”
“至于我要干的,是个顶天了五六个人的小买卖,哪儿有街道工厂那么大呢?”
“实话告诉你吧,南横街那个小酒馆经营不善关门了,自新路副食店的酒座儿也给撤了。附近的居民们,现在想在外头喝两口儿都找不着地儿了。所以我啊,为了便民,要开个‘大酒缸’。”
这话当然让洪衍武大吃一惊啊,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这堂堂的洪家掌门人会开个小酒馆。
“爸,您……您这不是大材小用了吗?您说您,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下决心……您,您就干这个啊?”
“您还不如抽空帮我出去看看有什么玩意,好院子呢……是不是边大妈亲口求您,让您抹不开面子了?”
“干脆,我去找李主任,咱掏钱,让街道自己再开一个得了。您甭跟他们逗着玩儿了。还是腾出手来,干个正儿八经像回事的铺子啊……”
可没想到,他也跟刚才的洪衍争一样,这番好意也让他亲爹给撅了。
“哎,老三,敢情你这见识比老大也强不了多少啊?”
“我等了这么久,我在等什么?我是在等雇工的良机啊。”
“我既不能像公家那样提供铁饭碗,我也没你那么多狐朋狗友,一呼百应的。要是没有人愿意来给我干活,我能干什么买卖?”
“说实话,也就是粮食连年增产的情况下,今年粮店卖粮食彻底无限制了。而且最近收秋粮,报纸上还真按我想的,登出来了卖粮难的消息。我这才有把握让老李回趟老家,帮我带几个人过来。否则,雇工就是一个天花板。任我再有本事,也干不出局面来。”
“你还嫌这买卖小,瞧不起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越是薄利的买卖,越要真能耐。别看你外头折腾老大一摊儿,真让你把这个酒铺弄利索了,不亏钱,你未必行。”
“眼下这年月,一说做买卖,人人都盯着好挣钱的买卖。可厚利几乎全是从倒腾紧俏物资来的。赚别人哭的钱?缺德!也长远不了!只有在人人都认为必定亏钱的买卖上,能挣着让别人笑的钱,这才有意思,才叫本事。”
“老三,我刚才不跟你大哥说了吗?我做买卖不是为了钱。我乐意干这个,是觉着这几十年在福儒里住着,受街坊邻居们照顾颇多。不忍心大家伙儿老了老了,没地儿喝酒,没地儿聊天。”
“正因为这样。在我眼里,你外头折腾的所有事儿,别看挣钱不少。可都没水清弄得那个‘日夜商店’有意思,上档次。”
“不是我说你。我原本还以为有水清管着你,你近朱者赤,可以让我放心了。现在看,今后你到底能不能把老号办好,还得打个问号呢……”
这话说到这儿,脸皮赛城墙的洪衍武其实还好说。倒是水清先承受不住了。
她忍不住要替被冤枉的洪衍武辩解。
“爸,您恐怕是误会小武了。其实那……”
不想没说完,倒被洪衍武自己个儿拿话给拦住了。
“你就别替我说好话了。这事儿,爸的话,还真让我长见识了。”
跟着再敬一杯酒给洪禄承。
“爸,没别的,您又给我上了一课。儿子佩服您,我今后还有的跟您学呢。需要多少钱您尽管跟我开口,赔不赔的压根无所谓了。反正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只要您高兴就行……”
这么一说不光老爷子高兴了,王蕴琳也高兴了。
结果全家都说洪衍武会拍马屁,大家又乐呵起来,都站起来一起举杯,好一番热闹。
但其实呢,大伙儿还真差不多都误会了。
洪衍武可绝对不是言不由衷,他说的全是真心话。
别的不说,就冲在别人的不幸上能沾光这一样,他就不能不死心塌地的服气他老子。
因为无论是从陈培斯、单先生,还是肖和平身上。
他自己的获益都是随机性的,压根无法控制,纯粹的撞大运啊。
值得称道的,顶多也就是他懂得一举两得攒人缘了,脑子转得快点就是了。
可老爷子不是啊。
他的父亲居然能从粮食增产想到了售粮难,看到劳动力的释放,这境界完全就不一样了。
那是有清晰思路和远见的。是一眼就看懂了普天之下的大势啊。
他仔细想来,虽然从来没有人在总结改革经验的时候,提过这一条。
可事实证明,民工潮,打工潮,春运的开始,偏偏就是从八四年、八五年起步的呀。
再想想洪家先祖洪祥祺,正是雍正年间从山东福山老家来京的,是靠雍正皇帝的摊丁入亩才得享人身自由,有了进京的创业机会。
这和当下的一幕,岂不是有着某种异曲同工的相似?
一个历史时代正是这样,于悄无声息和不经意中开启的。
可除了他的父亲,又有谁能作出如此清晰的判断?
历史似乎也总是在不经意间重复的。
可除了他以外,又有谁能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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