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是陈胜喊的,血是陈胜流的,但是最后坐享成果,至少是一度坐享的人,却是楚国旧贵之后。
一代代,一次次,牛马驯化。
一代代,一次次,万物驯化!
不是车胄不勇敢,不是那些中领军的曹军骑兵不勇敢,而是他们的勇敢用错了地方。他们和那些山东勋贵站在了一起,为了那些控制了他们生产生活资料的人在勇敢。
就像是养在庄园里面的恶犬,想来也是勇敢的。
车胄眼见着高台就在近前,而在高台之上的那个身影是如此的刺眼,使得他竟然有些视觉恍惚起来,就像是近视加散光,猛然间这才意识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已经受了伤,鲜血沿着额头流下,迷了他的眼。
『杀啊……』
车胄嘶吼着,他的嗓子已经在连续的嘶吼当中显得沙哑且虚弱。而且在这么杂乱的声音混杂之下,就算是在车胄身后的曹军中领军骑兵,也未必能听得到听得清车胄在喊什么,可是车胄依旧喊着,挥舞着染血的长枪,指向了斐潜所在的高台。
尖锐的铜哨声刺痛了车胄的耳膜。
车胄知道那是骠骑军特有的号令声,也是用来警示,或是传递什么消息,但是车胄当下已经没有心思去辨别什么了,他距离骠骑高台之下的步卒阵列只有不到两百步!
太好了!
成功就在眼前!
当车胄一路狂奔,并没有受到骠骑火炮的袭击的时候,他认为他已经接近成功了!
没错,在黑夜的遮蔽之下,火炮不容易瞄准,也不容易命中!
等到了骠骑军真的看见了他们的身影,他们已经到了骠骑军的阵前!
车胄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甚至都准备好了用血肉去撞开骠骑军步卒阵列的拒马和长枪大盾,去撞开一条血路,也去撞出一个翻盘的机会来!
两百步!
这对于骑兵来说,两百步就像是一眨眼!
于是,车胄眨了眨眼。
那是什么东西?
即便是在夜间,在被血色所影响,所模糊的视野里,两百步的距离下,车胄看见似乎在骠骑步卒阵列前方摆放了一些什么东西?
虽然只是一个轮廓,但是像是一辆车?
这是大概二十辆的车,但是这样的车,相对单独的摆放在阵前,是要做什么?
这是要用来作为拒马么?
可是为什么没有勾连在一起?
散落的十几二十辆车就想要来拒马?
这是因为没来得及准备?
在车胄心中才升腾起一点得意的感觉,忽然见那车辆轮廓上有一点火光亮起,旋即就是四散喷射的火星……
不好!
车胄本能的有了一种极其恐惧的感觉,可是还没等他做出一些什么,或是喊出一些什么的时候,那些黑乎乎的车辆轮廓,顿时就被耀眼的火光点亮!
灰白色的烟气弥漫而开,刺痛耳膜的尖啸声成为了整个夜空的主宰。
一时之间,数十带着焰火的火箭,如同出巢的蜂群,带着呜呜的鸣叫飞向空中,划过较为低平的弹道射向曹军的骑兵群!
一道道的死亡的呼啸,在车胄耳边掠过!
这不知道算是车胄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如果直接被火箭当场扎死,或许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痛苦。
就在车胄喘息着,以为他刚刚和死神擦肩而过,各自安好的时候,火箭开始陆续爆炸了!
马匹和骑兵的惨叫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一辆车,二十枚,二十辆车,便是在短时间内射出了近四百枚火箭!
嗯,还有一些固执的,或是故障的火箭留在了车上,甚至还在车上爆炸了!
斐潜看着,不由得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曹军想要拼消耗,现在确实是做到了。
只不过曹军消耗的是人命,而斐潜消耗的是钱财。
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钱财重要,很显然,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立场,会有不同的答案。但是有一个道理是相同的,就是物以稀为贵。
山东人多,所以人命特别贱,而关中和北地,从一开始发展就缺人口,所以相比较之下,人命就金贵得多……
曹军认为拿了最为低贱的东西在和斐潜消耗,觉得颇为划算。
因为在山东之人的眼中,这些底层民众和兵卒的性命,都不值钱。
而斐军这里,恰巧也是这么认为的,也认为划算。
这些人要成长,至少要十几年,而这些火药,顶多就是费点事罢了。
用没有生命的硝石木炭来换取鲜活的生命,难道不是稳赚么?
于是,这『乾坤一掷』,向来关键点都是钱到位了,效果就到位。
爆炸产生的火光,以及衍生出来的灰白色烟,充满两军之间的空间,使得所有人的视线都是一片的模糊,只有那些艳色的斑点存留在视网膜上。
曹军整个冲锋的势头,被彻底的打乱。
被火箭直接命中死去的,多少还能留个全尸,可是被爆炸所伤,或是被火药灼烧伤害,那种痛苦使得不管是人还是战马,都是几近疯狂!
马匹在地上翻滚,落马的骑兵就像是在街道上跌落的腊肠,而后方来不及收住脚的战马往上冲,顿时就啪唧一声,或是被踩死,或是被踩爆。
为了不践踏友军,也同样是被前方的惨状所震慑,在后面的曹军骑兵不由自主的纷纷减速,然后相互拥堵在了一起……
第二轮到来的,是弩车的打击。
弩车的射击不如火箭车那些绚丽多彩,但是一样的致命。
长长的弩枪,在两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往往能够穿透两三个人,甚至还不肯停!
就连战马厚度,也会被直接穿透,然后两匹被钉在了一起,一同死去!
加上曹军骑兵刚好因为被火箭震慑,降低了速度,簇拥在一起,导致弩车射击的效果就特别的好!
一根弩枪下去,就是带出了一串的血腥!
车胄依旧没被第二轮的打击击中。
死神抚弄着车胄敏感的肌肤和神经,然后挑逗的在车胄耳边吹着流氓的口哨……
『啊啊啊啊……』
车胄发出了无意义的吼叫声,他依旧在冲锋!
迎着死亡在冲锋!
有车胄如此,曹军的这些中领军骑兵,也就没有立刻垮塌,也同样在跟着车胄往前冲!
还是那句话,山东之地,未必没有血勇之人,只是在很多时候……
就像是现在。
跑过片刻之后,车胄的眼前突然变得清晰了,他跑过了那片烟雾。
可是出现在车胄面前的,是整齐的长枪和大盾,以及……
架在了大盾上的步卒强弩!
骠骑军之中,不仅是只有火炮!
也不仅是只有骑兵!
骠骑军其他地方或许可能没有配备强弩,但是在斐潜的中军中阵,直属护卫营当中一定会有一支擅长使用强弩的兵卒!
这些加强的强弩手,不仅是比一般的弩手射的快,而且还射得准!
『小心弩……』
车胄大叫着,可是他的叫声被一根弩矢打断了。
死神最终还是抱住了他,将他从战马上抱了下来,像是一片落叶,从空中落下,跌落在黄土地上……
他的这一生,都在流浪,都在寻找,都在期待,都在渴望。
可是直至他从马背上落下的那一瞬间,车胄才猛然间发现,原本应该出现在他后面,或者是侧翼,用来掩护和支援他进攻的曹洪部队,并没有出现。
『呵……』
车胄最后轻笑了一下,不知道在笑什么,便是呕出了一口血。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一片黑暗在迅速放大,最终无边无际的将他的所有,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