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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秦王之尊〔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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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冯道走进契丹可汗汗帐的时候,耶律阿保机目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站了起来,豪爽地笑道:“承蒙大唐天使光临契丹,耶律亿深感荣幸,愿大唐皇帝陛下龙体康泰、右相阁下万事如意。”耶律亿,是阿保机的汉名,在大唐天使面前,他选择了自称汉名。

    这是冯道第一次面见阿保机,在他看来,耶律阿保机的确第一眼看去,就给人以强烈的英雄之感。在冯道看来,这个比老师只大四岁的男子,气质完全不同于老师李正阳,虽然他二人都毫无疑问可以称得上英雄。

    冯道曾经在心中品评自己的那位老师,他的看法是,老师“远看如山,近看如渊”。这个评语如果换成后世的说法就是:远看伟光正,近看不可知。不了解他的人只知道他的决断永远英明正确,他的思想永远高不可攀;可一旦真正开始了解他,却发现自己永远无法完全跟上他的思路,也永远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阿保机则不同!

    哪怕阿保机尽力露出人畜无伤的耿直笑容,冯道仍然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匹狼,而且是天生的头狼!他的眼中隐藏着对敌人冷漠的杀机,和对自己人宽大的包容,如果还有其他,那就只能是……权欲!最贪婪的权欲!

    权欲,在曾经的冯道心中,是一个极端贬义的词汇,但在老师这几年的教导下,学会了“用辩证法看待万事万物”的冯道却知道,至少在阿保机这里,权欲,是他奋斗的原动力,是他永无止境追求的目标。一头精明的头狼,一旦有了这样的权欲,他必将不断地征服,直到死去。

    如果只有权欲,冯道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耶律阿保机不仅有巨大的权欲,而且有足够的能力。即便不说他迄今为止的战绩,就说刚才迎接天使的这几句话,这个貌似粗豪的契丹领袖,其实就已经展现了他的智慧。倘若自称汉名耶律亿只是草原部落面对大唐天使时下意识的恭敬,那么他祝李晔“龙体康泰”,却祝李曜“万事如意”,则很清晰的说明了他对大唐朝廷现状有足够的了解——皇帝只要龙体康泰便可,倒是右相阁下,可得万事如意才好啊!

    难怪老师让我小心仔细地观察阿保机!

    冯道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卑不亢地笑道:“大于越英武睿智,功盖八部,遂有举族推崇,尊为领袖,我今受命天子,奉诏前来,册封大于越,大于越可上前听封。”

    阿保机见他左一个大于越,右一个大于越,显然是不承认自己这个可汗的地位,心中虽然不满,却也不好此时表露,他也知道冯道的意思,无非是说:你这个可汗,得我大唐天子册封之后才算数!

    忍下一口气,耶律阿保机果断从主位走下,恭请冯道上前。冯道站定主位,南面宣旨,册封耶律阿保机为“松漠郡王”并为“契丹八部可汗”。

    消息传出,王帐附近一片欢腾,可见“大唐”二字,纵在此时,仍颇有效力,至少在人心方面,仍是“虎死不倒威”。

    接下来自然是宾主谈笑尽欢,阿保机心中也极高兴,下令好生款待,刚要开宴,忽然外间喧哗。阿保机面色一沉,下意识看了冯道一眼,冯道恍如未闻,轻轻抿了一口马奶酒,仿佛闭眼回味——其实他根本喝不惯这东西,只是装模作样罢了,以免阿保机难看。

    阿保机瞪了曷鲁一眼,曷鲁不敢怠慢,亲自去看,不多时带上来一人,衣冠相貌与中原几乎无异,也颇年轻,大概不到四十岁,多少总有些异族之感。

    阿保机一见此人,立刻皱眉:“贵使怎么还在契丹?”言下之意颇不欢迎。

    谁料此人竟然不答这话,反而四下一打量,然后朝冯道问道:“不知阁下可是上国天使?”

    冯道略微诧异,仍然点头:“我即大唐天子钦使,你是何人?”

    那人闻言,面色一肃,当场跪下,大礼参拜之后才道:“外臣渤海国鸿胪寺卿大封裔,参见天使,愿大唐皇帝陛下圣体安康。”

    冯道瞥了阿保机一眼,心念一动,笑道:“既是渤海大臣,便是我大唐之臣,可汗可否加赐一坐?”

    阿保机此时还需要大唐的招牌,不好为此拂了唐使之意,便点点头:“赐坐。”

    冯道热情地朝大封裔招招手:“来,且这边坐。”

    大封裔求之不得,自然一招即来,契丹王帐的使女见了,也就下意识把加赐的坐席横案放在唐使身边,阿保机嘴角撇了撇,似有不悦。

    此时大宴再开,阿保机毕竟不能只顾唐使一人,没过多久,便只剩冯道向大封裔问起如何突然出现在契丹王帐,是不是受渤海国王之命来祝贺阿保机的。谁料大封裔的回答完全出乎冯道意料之外。

    在大唐乃至周边地区都开始陷于混乱的年代,只有渤海国一隅偏安,没有外患,没有内战,举国安宁,独享和平。自宣王大仁秀以来,历代国王充分利用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使经济持续发展,国力远远超过了大唐第一属国新罗国。正当渤海国官民百姓畅享和平安宁的时候,致力于偏安的的宽明景王大玄锡不幸病逝。

    大封裔对冯道说起的事情,可算说来话长:大唐景福二年,渤海国宽明二十二年,景王大玄锡因病逝世,在位二十二年,享年五十岁。他的长子大玮瑎继位,称渤海国成王,改元庆成。

    在渤海国景王大玄锡逝世前后,大唐国的内乱愈演愈烈。此前二年,宦官头目杨复恭叛乱出京。此前一年,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逼皇帝李晔赐太尉职。此后第三年,凤翔、静难、镇国三镇节度使联兵攻长安清君侧,逮捕并处死了大唐皇帝信赖的宰相韦昭度。再过一年,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再次进攻长安,大唐皇帝李晔率皇子皇孙逃亡到华州,被镇国节度使韩建扣留。韩建嫌皇族人员太多,就在大唐皇帝的面前,把除皇帝亲生子之外的二百多名皇族子弟包围屠杀,那些皇侄皇孙们爬到屋顶上向大唐皇帝呼救,大唐皇帝却无能为力,只有掩面哭泣。

    在渤海景王大玄锡逝世前后,新罗国也暴发内乱。此前二年,江原道的大将军梁吉占据原州,建国称王。此前一年,戌将甄宣在武珍州起兵,宣布独立,建后百济国,自称国王。此后四年,西南部发生赤裤军暴动。此后六年,出家为僧的新罗国王子金弓裔参加了北方原州大将梁吉的叛乱,继而又脱离梁吉而独立,建后高句丽国,定都松岳,自称国王。

    当内乱的祸水席卷中原大地,并且漫延到新罗半岛的时候,渤海国却是举世皆乱我独宁,为海东人民保存了一块和平的乐土。这是自宣王大仁秀以来,四代国王励精图治的成果。渤海国的新国王大玮瑎在这种环境下登上历史舞台了。

    大玮瑎称渤海国成王,改元庆成,立长子大諲撰为副王,百官各司原职,一切制度依前朝不变,力图巩固一隅偏安。按贯例,新王登基要向大唐皇帝讨封。可是此时大唐大唐皇帝正被节度使们争相劫持,成王大玮瑎无法派出使臣讨封,一时惶惶不安。

    这日早朝,成王问道:“孤王登基数月,不能向大唐皇帝讨封,心中不安,卿等可有良策?”

    大内相朱承明奏道:“依老臣之见,大唐气数已尽,我主正可乘机自立,不必再把讨封放在心上。”

    成王道:“大内相此言不妥。自高王开国以来,渤海国就是大唐藩属,历十三王而不变,孤王岂能违背?没有大唐皇帝册封,孤王就不是名正言顺的国王,与山贼草寇无异。大封裔听教。”[无风注:前文有述,君令称敕,王令称教。]

    大封裔是成王的胞弟,官居鸿胪寺卿,与大唐官职一致,相当于渤海国的外交部长,当时出班应道:“臣在!”

    成王道:“你立即持讨封表入唐,不管皇帝在哪里,都要找到他,讨得一道册封诏书回来,好让孤王安心治国。”

    大封裔应道:“臣领教。”

    于是大封裔带着成王大玮瑎的讨封表和贡品启程入唐,走的是幽州道。这时的大唐国已经被节度使们切割成若干独立王国。幽州这时候已经是卢龙节度使刘仁恭的地盘。这位土皇帝骄奢淫逸到了极点。他在幽州西面的大安山上建了一座行宫,暗地里过着皇帝一般的生活。他不仅贪图享乐到变态,还贪财到变态。他下令用陶钱代替铜钱,把民间所有铜钱收缴上来,据为己有,藏入大安山行宫的钱窖之中。这样疯狂聚敛铜钱的当权者,在中国是前无古人,在世界也难有后来者。

    渤海国使臣大封裔路经幽州,立即被刘仁恭的儿子刘守光扣留。刘守光和他父亲一样既狂妄又贪婪。他完全不把朝贡的使节放在眼里,其实也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这时的大唐皇帝,对于这些远在天边的节镇来说,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没有任何实际权力的摆设。刘守光搜查了大封裔的行李,对讨封表并不在意,却把带给皇帝的贡品和随身财物全数没收,连路费盘缠也不给留。

    大封裔对大唐地方官员这种无理行为十分恼火,争辩道:“本王子是要到长安朝贡讨封的,衙内是地方长官,理应派兵护送过境。现在你自己先没收了贡品,让我如何完成使命?”

    刘守光哪能里肯听他争辩,当时就冷笑道:“你完成不完成使命与我有何相干?你如果觉得为难,我索性连讨封表都收了,好让你无牵无挂。”

    大封裔只怕连讨封表都保不住,不敢再争,匆匆离去。过了幽州到了河南,又被宣武节度使朱温的亲兵逮捕起来。朱温此时正在谋划兵进潼关,把大唐皇帝李晔从李茂贞的手中夺过来。他把朝贡的渤海国使臣逮捕之后,突然想到这个使团有可用之处。他决定利用渤海国使臣大封裔入朝之机来剌探关中军情。

    朱温假腥腥说道:“孤王有责任护送使臣进京。可是现在各地兵乱猖厥,如果派兵护送,恐怕引起误会,反而误了大使的行程。孤王挑选十名精壮勇士,扮作大使的随员,一路护送进京。”

    大封裔不知朱温是在利用他来搞阴谋,觉得这个节度使不愧是忠君报国的封疆大吏,比幽州的军阀好得多了,不禁对朱温肃然起敬。当即谢道:“多谢东平王关照。大唐有东平王这样的忠臣,真是天子之福。”

    朱温笑道:“孤王不过是略尽职责,照顾不周,还请大使谅解。”

    大封裔来到长安的时候,大唐皇帝李晔正被禁闭在少阳院,大门上的铁锁已经被铁汗灌死,吃喝拉撒全都不准出院,就连小皇子要加件衣服都被禁止。堂堂大唐皇帝为何如此悲惨?原来,大唐皇帝李晔亲眼目睹了镇国节度使韩建屠杀皇侄皇孙之后,精神崩溃,行为失常。有一天半夜里突然发作起来,亲手杀死八名内侍和宫女。神策军大当家、六军观军容使兼左神策军中尉刘季述和右神策军中尉王仲先说皇帝疯了,就把他抓起来,让内侍宦官围着他控诉罪行,大家说一条,刘季述就在地上划一杠,总共划了三十八杠之多,然后问皇帝知罪吗?皇帝的气焰顿时消失了,不敢不低头认罪。刘季述就把皇帝全家禁闭起来,抬出太子李裕来监国。

    大封裔这个时候来上表讨封,既是背时,也是逢时。说他背时,是没有被皇帝召见,既没有走进金銮殿,更没有见到天子龙颜。说他逢时,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既没有人询问渤海国状况,也没有人索要贡品。他把讨封表交给鸿胪寺官员,三天之后就得到皇帝册封的回文。第四天就可以启程回国。大封裔觉得讨封顺利得出奇,却不知此时的大唐皇帝正在冷宫中受难,更不知此时朱温忠派来的护卫人员正在进行间谍活动。

    这天大封裔收拾好行李,向护卫说道:“本大使朝贡已毕,明日就要启程归国,请诸位做好准备。”

    护卫说道:“某等职位低下,来京一次很不易,还想再玩几日,请大使行个方便。”

    大封裔倒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便道:“我有皇家供应,多住几日也无妨。你们可以尽兴去玩。”

    不料有一天,鸿胪寺官员来向大封裔说道:“皇宫内侍抓到几名窥探皇宫的可疑人,那些人供出是渤海国大使的护卫,请王子随下官一起去辩认。”

    大封裔吃了一惊,心想:“窥探皇宫可不是小事,弄不好要掉脑袋的。”就向鸿胪寺官员问道:“上官可知他们都做了什么?”

    鸿胪寺官员说道:“这个,某也不知。只是如果做了大事,只怕你我都难脱干系。”

    大封裔忐忑不安地来到皇宫,被引进内廷值事房,只见几名宦官手持钢刀,正对被捆着的几个人谩骂不止。那几个被骂的正是朱温派来的护卫。大封裔心中乱跳,不知他们捅了多大的娄子,只好呆呆地听着鸿胪寺官员和内侍交涉。

    宦官道:“你们看仔细,这几人是不是渤海大使的护卫?”

    鸿胪寺官员道:“请大封裔王子来辩认。”

    大封裔道:“是本大使的护卫,但不知他们为何被捉?”

    宦官道:“这几人鬼鬼祟祟,闯进内苑,欲行不轨。”

    护卫争辩道:“我们只是好奇,在宫门外张望一下而已,并无不轨行为。请大使救我们出去!”

    大封裔心中有数了,不卑不亢地说道:“门前张望并不犯法,更与不轨行为毫不相干。如果总管们没有证据,请立即放人。”

    宦官叫道:“你说得轻松!这是随便张望的地方吗?想放人也可以,先把咱家这半日的辛苦钱付了!”

    大封裔笑道:“这可难了!本大使来时带了许多财物,过幽州时全被刘守光劫了去。现在是靠鸿胪寺供应。黄门诸位的辛苦钱只好先记下了……要不要本大使亲自向刘军容写个欠据?”

    小宦官们讨个没趣,就在那几个护卫屁股上踢了几脚,喝道:“呔!穷鬼,快滚!”

    就在大封裔要离开长安这天,却突然接到鸿胪寺通知,说新年要到了,皇宫中要举行迎新盛会,在京的官员和各国使臣不得离京。大封裔正为没能进入皇宫而遗憾——对于这些大唐周边国家的贵族而言,那真是“平生不到含元殿,便称英雄也枉然”啊!

    现在让他留下来参加皇宫年会,自然是喜出望外,高高兴兴地留下来。这时“国宾馆”中住着另外几个藩属国的使臣,都和大封裔一样奉命留下来参加国宴。

    皇家的迎新盛会有固定的规格模式,尽管被禁闭的大唐皇帝不能出席,仍然是很隆重很热烈,坐在皇位上接受百官拜贺的是太子李裕。首先进入宴会厅的是九宰相和三省六部大员。各国使臣在偏殿里等着呼唤。在这些藩属国使臣中,最显眼的是渤海国的大封裔,因为他是国王的弟弟,身份最高。鸿胪寺官员把他安排在偏殿前排椅上坐等。其次是新罗国的鸿胪卿金成烈,也是“外交部长”,身份也很高,被安排在偏殿第二排椅上坐等。其余如契丹、室韦、安南、龟兹等国,或者有使臣,或者由在京入侍的王子或求学的学生做代表,都依次坐在后几排。

    大封裔坐在头排椅上,心里很得意,也很坦然。以往有这样的集会时,都是新罗国使臣排在前面,现在新罗国四分五裂了,国将不国了,他的使臣也坐到渤海国使臣后面去了。大封裔挺胸端坐,神采飞扬。他没有想到这是在偏殿中等待,是看在他是王子的份上,才让他坐在前排,并不代表大唐藩属国的排列顺序有了变化。

    金成烈坐在次排上,心情很是痛苦。新罗国是第一个向大唐皇帝纳贡朝贺的藩属国,二百八十年来,从来都是新罗国使臣排在众藩国前面。现在国内发生了动乱,南方冒出个后百济国,北方冒出个后高句丽国,他以正卿之尊来长安朝贡,就是想要请求大唐皇帝伸出救援之手,扶持新罗国王渡过难关。可是,还没有见到皇帝,就被降到二排,想必是大唐皇帝已经不再把新罗国放在心上了。他这样一想,心里一酸,居然眼泪就流了出来。

    这时值事的宦官出现在偏殿门口,来呼唤使臣入场。只见他扯起嗓子尖叫道:“宣新罗国使臣进殿!”

    第一个被叫的仍然是新罗国!

    金成烈惊喜万分,来不及抹掉眼泪,赶紧应了一声,起身往前就走。不料坐在他前面的渤海使臣大封裔突然挺身而起,抬起手臂,拦住了去路。

    金成烈自以为是奉召而行,有持无恐,大声抗议道:“渤海蛮夷,赶快让开!”

    大封裔冷笑一声,高声回应道:“新罗小儿,休想逞能!”

    这两个人都是本国的鸿胪卿,也就是外交部长,本来是应该注重礼仪的,可是两国素不往来,不仅无缘相识,还积了许多怨恨,都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现在就借机发泄。两位使臣互不想让,指鼻相斥,引得众人围观,场面顿时大乱。

    值事的宦官挤过来叫道:“大殿之上,不准喧哗。二位使臣为何争吵?”

    金成烈道:“他目无皇威,无理取闹,拦我去路,实在可恼!”

    大封裔道:“渤海国地广五千里,人口三百万,威震海东,远近宾服。新罗国不过是半岛小藩,地窄人猥,内乱丛生,有什么资格占据首席?黄门应当让本使臣先入”。

    值事宦官把手中执事凭单一举,说道:“咱家是按章办事,单上怎么写,咱家就怎么叫。请大封裔王子,烦请先让一让。”

    大封裔并不把这小宦官放在眼里,讽剌道:“多谢黄门还记得我是王子。且不说国大国小,国强国弱,就凭我这王子身份,今天也应该走在他前面。”

    值事宦官无奈,只好说道:“这……诸位稍候,咱家去问问军容。”

    过不多时,大宦官刘季述来了。他不仅是六军观军容使,实际上也算是所谓的内廷总管,不仅管理着宦官,还管理着皇帝,其实整个大唐中枢的权力都握在他的手中。可他毕竟是奴才出身,端不住主子的架子,遇到事还是要亲自来过问。

    刘季述威严地看了看众人,说道:“国宴的安排是按成例,请诸位遵循。”

    这分明是要让渤海国使臣让开。问题是事已至此,大封裔这时想要回头也很难,就象两军对阵,只能奋勇,不能退怯,索性坚持道:“请军容听我申诉。比如家中有十个儿子,拜年时一定要让长子带头,对不对?不管成例如何,今天是迎新国宴,使臣要给皇帝拜年,理应大国在前,小国在后。如果不分大小,胡乱进殿,成何体统?”

    刘季述一时无言以对,他可以对皇帝发威,却也知道对外不比对内,这是事关整个大唐脸面的时候,不好在使臣面前乱说话,这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把自己降低到奴才的位置上,说道:“既然大封裔王子坚持已见,且容咱家去和太子殿下商量。”

    又过了些时,刘季述再次出现在偏殿门口。他不再和大家打招呼,拉着长脸,冷冷地说道:“传太子口喻,新罗国使臣左侧进,渤海国使臣右侧进。时辰已到,不许再争!”

    这显然是太子想出来的一个折衷的办法,两国使臣同时进殿,虽然左右还有分别,大封裔也算打了胜仗,不能再争了。两人一左一右,同时走进去,分别在左右两边首席上就座。其实右边的首席历来是吐蕃国的位置,现在因为吐蕃国没有正式使臣在场,就让渤海国占了首席。吐蕃国的代表只是一个在长安求学的学生,而且吐蕃此时国力衰退得几乎亡国,他也不敢相争,只能屈就。

    金成烈保住的不仅是面子,而且是大唐出手相救的希望。宴会之后,金成烈连夜召见新罗国常驻长安的使臣崔致远,让他立即写一篇感谢皇帝的奏折,把这件事夸大成大唐皇帝对新罗国的格外恩宠,为进一步请求皇帝出兵救援新罗国造舆论。

    崔致远,字海夫,号孤云,新罗国玉京沙梁郡人,十二岁告别父母,只身一人随商船泛海西渡,自费到大唐求学。崔致远告别父母时,他的父亲告诫他说:“十年不第进士,则勿谓吾儿,吾不谓有儿。”崔致远到大唐之后,不忘父亲的告诫,如饥似渴地学习大唐文化,在大唐乾符元年考取宾贡进士。所谓宾贡进士,是唐朝在科举考试中专门为外国人和周边藩属国学子设立的学位。宾贡科所张之榜放在进士科榜之末。崔致远便是宾贡进士榜上的佼佼者,一直在大唐做官。

    崔致远得到金成烈的指示,立即上了一道感谢大唐皇室让新罗国继续享首席的表章,表中写道:

    “臣仅按渤海之源流也,句丽未灭之时,本为疣赘部落,靺鞨之属,丽繁有徒,其名粟末小藩,尝逐句丽内徙,其首领乞四比羽及大祚荣等,至武后临朝之际,自营州作孽而逃辄居荒丘时称振国。时有句丽余烬,勿吉杂流,枭音则啸聚白山,邸义则喧张黑水。始与契丹济恶,旋与突厥通谋……”

    这道谢恩表,想要通过贬低渤海国,来保持新罗国在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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