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她干瘪的腮帮子,半说半唱般地吟诵道:“洗洗蛋,做知县,洗洗沟,做知州。浑身上下都洗遍,将来一定做大款。”
小男孩儿的父母对脏老太太的接生手艺连连称赞。就连那个小孩儿也似乎听懂了老太太的诵词,突然停止了哭叫,蹬了蹬他曲里拐弯的小腿儿。脏老太太看到众人的肯定,大黄牙一呲,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心想,这家可是个旧家主,过去曾是大户人家,祖上有着辉煌的家业,家中必定有家底,如今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可不能便宜了他们,这接生费嘛……嗯,就这般这般了。如此盘算着,脏老太太心中不禁一股热流涌上来,那个得意和幸福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当年的洞房之夜。
然而,事情往往在阴阳间快速转换。就在脏老太太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一个惊天的意外发生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小男孩儿的小腿儿突然抽搐几下,竟然软面团似的一动不动了。
小男孩儿的父母打死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把耳朵贴近孩子,聆听孩子的胸口,试试孩子的鼻孔。孩子一滩泥巴似的身体让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刚刚高兴得难以形容的他们对着刚刚死去的孩子亲了又亲,哭了又哭,最终不得不交由孩子的父亲把死孩子装进一口水缸里,连夜埋到村北穆山脚下的沙岗上去。沙岗种不出来庄稼,从老辈子起就是埋人的坟地。坟地里的几棵老柏树,光有树干,没有树枝,白花花的。乌鸦有时候会突然扑棱棱从坟地里飞起来,吓人一跳之后,掠过头顶,划着弧线飞到柏树上去。
小男孩儿的父亲用柳条编成的大筐,背着装有儿子的那口水缸,缓慢地朝坟地走去。本来是滴水成冰的冬季,他却出了一身滚烫的热汗。仿佛经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漫长的跋涉,他终于来到了临近坟地的一块大石头底下,放下柳条筐,用铁锹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大坑,把水缸慢慢地放进去,埋上沙土,堆起一个小坟头,插上备好的用烧纸剪成竖条夹在高粱秸秆上的祭品纸缕儿,快速回家。按照村子里的习俗,死孩子是不准埋到正式坟地里去的,只能埋在坟地的边缘上,并且必须在夜里埋葬。
等小男孩儿的父亲从坟地里回来,脏老太太才百无聊赖的起身离开,就像被公老虎咬死幼崽之后的母老虎,身后没有留下一言半语,是默默无语两眼泪着走的。
至此,狗的吠叫停止了,所有的声音消失了,惊活了的一切又死了回去,小山村子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重又恢复了黑暗与死寂。
小男孩儿的父亲是方家庄过去名门大户的后代,现如今是有名的泥瓦匠。他的砌墙技术很好,但不善言辞,村上人都说他三碌碡碾不出个屁来,所以送他个外号叫“闷葫芦”。
小男孩儿的母亲是方家庄有名的麻将迷,除了打麻将,还有一身肥肉陪伴着她。因为她长得很胖,肚子很大,看上去两头尖,中间大,很像吃过了的大红枣的枣核儿,所以人送外号“大枣核儿”。
闷葫芦和大枣核儿两口子四十多岁了,一直没有生育孩子,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要个孩子。他们遍访各地名医,吃尽各种保胎药,才生下了这个宝贝儿子,可惜这个最大的心愿刚刚了却了一会儿就破灭了。两口子感觉刚从黑暗里走出来,重又走进了黑暗里,前方的路没有任何指望了,留给他们的只是一片黑暗,并且充满了寒冷与恐惧。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时日,方家庄的黑暗仿佛清淡了下来。在遥远的天幕上,依稀有一道口子缓缓打开,外面的阳光从天幕口子里射进来,明亮得刺眼,使得那个不知道睡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的大枣核儿睁不开眼睛。不一会儿,大枣核儿感觉光线里一个影影焯焯的人影晃动起来。人影来到大枣核儿身旁,对着她的耳朵小声念道了两句话,使她欣喜万分,她大喊“等等我,等等我!”,说时迟那时快,她猛地一跃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