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处准备,未曾动掸。眼见水门开了,一片片绞起闸板,放出战船来。乔正大吼一声,叫那数百水兵都掏出铁钩,往上一扔。勾住面前船身,那铁钩底下都栓了百斤石砣,拖住船只,不得前行。后船不得防备,吃这一下撞的四分五裂,姜二姑早被颠入水中,乔正趁机潜水上前,掐着脖颈,一刀取了性命。刘银婆见势不妙,当即便要逃跑。又被白钦自那好角处亲司炮火,连人带船打成一摊血水。
战果连连,白钦大喜,却仍是苦思攻山之法,原来这虎头崖三面阻水,官兵虽已攻陷沱河渡,并着下山几处道口。仍是未得主路而上,陈志尚可凭借天险自守一时,便命小喽啰在坡上道路多设立木栅以自固。白钦几番渡水想要攻山,皆被这山势所阻。白钦见此,便在心里思虑了一个计策。道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果然大破其栅,大军直扑贼巢。八道兵马一齐攻之,旬有六日,虎头崖尽数失守,官兵飞扑杀上,贼兵死伤无数。白钦命众人搜杀残兵败将,自己只身一人走进那主厅里,见这巢穴富丽堂皇,不禁叹道:“一生纵横,怎可对他人称臣!珠宝金缁,不过寻常之物;雄踞一方,才是英雄所为。”言毕,不觉又追忆往昔。
白钦正恍惚间,忽听得一声怪叫。原是马琪把上半截身子脱剥着,露出赤条条血淋淋的一身粗肉,捻着一把五股钢叉,朝白钦猛地搠来。白钦托地跳离,取出星君剑来斗那马琪。身后石宝也翻身杀入,来助白钦,马琪纵身闪入聚义厅中间。白钦横刺着剑,直赶入去。马琪本就不是白钦对手,便吹一声口哨,堂后面屏风处蹿出十多个小喽啰,一齐扎抹停当,一同拿了家伙杀出来,叉钯棍搅一发上。白钦那曾把这等人放眼里?当时只见那口星君剑和着白钦整个身子在枪戟丛里飞舞旋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好一似黑云影里的白燕一般,霍霍的飞来飞去,捉摸不定。但见那四边头颅乱滚,血雨横飞,杀得那群鸟男女叫苦连天,各逃性命。往门口逃来的,又吃石宝在那门口截住,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砍一双,都纷纷往后面逃走。不消多时,只剩得那马琪一个,正待想走,早被白钦闪开虎背,左臂一卷,夹住那把钢叉,右脚卖一步进,那口星君剑顺着白钦大手横削过去,正砍中那马琪鼻梁上。但听得噼啪一声,马琪半个脑盖已飞去了,仰面就倒。
白钦转身同石宝赶出聚义厅,见那李忻吊着一口气,尚未曾死,倒在血泊里挣扎不得。白钦揪将起来,掷在一把交椅上喝问道:“你这厮尚还有那些余孽在?速速回答,或可免你一死。”李忻睁起眼啐道:“你这厮要杀便杀,何必多问!”白钦、石宝俱是大怒,一顿刀剑劈砍,直把李忻剁成肉泥方才罢休。白钦又提着剑去前前后后搜寻一回,不见一人;又去那死不透的身上找补了几剑,杀得尸首满地,血污狼藉,却唯独不见了寨主陈志、陈亮兄弟两个的身影。
原来这陈志眼见大势已去,心有不甘,便伙同陈亮悄调数十个心腹兵士,绕道出逃,欲至他处东山再起。不想白钦早有追兵穷追不舍,又在山外布下层层天罗地网。陈志这一众人露宿荒野,饥疲交加。方才逃至松门关外时,便遭追兵赶上,人马大乱,陈志、陈亮等人裹着草席,一路滚至下山脚下,躬身藏匿在河边芦苇丛中。又吃石宝几人看见,乱箭射出。陈志中箭而亡,陈亮跳入河里,死命游走了。石宝教兵士搜杀残留军匪,便收兵退回。
只说陈亮一人在大江中游窜,慌不择路,又没了气力,幸好望见姜心隐约有船。定睛细看时,船上走出一个人来,头戴箬笠,身披蓑衣。陈亮便道:“小可是今年的举人,赴岳州上任途中消折了盘缠,沦落在此。兀那梢公,且把船来渡我过河。”梢公扶陈亮上船,走入舱里,把他身上的湿衣服都了脱下来,叫一个随从就火上烘焙。陈亮倒头便睡。那随从看见陈亮睡着了,便分付梢公下手。梢公把手摇道:“李彪,你去把船放开,去江心里下手不迟。”那随从李彪推开篷,跳上岸,解了缆索,上船把竹篙点开,搭上橹,咿咿哑哑地摇出江心里来。梢公在船舱里取缆船索,轻轻地把陈亮捆缚做一块,便去船梢艎板底下取出板刀来。陈亮却好醒来,双手被缚,挣挫不得。却见梢公大笑道:“你认得我么?”陈亮道:“不识得好汉,只求饶了小人一命。”梢公喝道:“我是长江上有名的总瓢把子,人号过江鲫刘洪的便是。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诨名金轮鸮的小厮,上月去扬州,若不是你那赌场里暗地做了手脚,赌输了时,我又何至于在这河边静处做私渡?今日冤仇相见,饶你不得!虽然如此,也免了你一刀。”就势只一拖,提在船舱中,把手脚四马攒蹄,捆缚做一块,直撺下长江去,陈亮性命,眼见得黄昏做鬼。有诗为证:
昔年虎头作一害,今日何期向水撺。
终须一命还一命,天道昭昭冤报冤。
再说白钦叫赏赐了众将,又将陈志八人首级如数传送京师。又俘获大小贼兵达万余人,振旅还于扬州。不期景德前日已暴病而亡。白钦得报,掩面大哭道:“景德兄长自起事便跟随我,一同守乌龙、受招安、平剡县,功劳当列一等。未得享福几日,便已身死,深可惜哉。”令人设位,安排祭仪,亲自拜奠。哭祭之哀,情动三军,无不下泪。祭罢,令将景德灵柩塟于扬州城郊下,立碑以记其功。有诗为证:
出师经战地,铠甲已曾离。
塞上皆尘土,军中卷纛旗。
英雄归土壤,魂魄坠沙泥。
祭奠情何切,三军为发悲。
且说自讨伐陈匪一战后,白钦便奉命镇守扬州地区,白钦勤于事务,又以威德服人,常得士卒青睐。然新来的那扬州知府王琛素来轻蔑白钦贼兵出身。先前白钦请令攻取虎头崖时,王琛便说扬州城中近来无事,怎能贸然兴兵?全然拒绝白钦所求粮草军需,白钦方才自行召集旧部出兵,王琛本以那白钦无功而还,到时再可弹劾一番,不想竟成了那白钦立功赫赫,心里万分嫉恨。那扬州城中倒掀起一律诗,道是:
白羽落霞山中景,青峰不见故人衣。
欲上九霄攀猿鹤,返来幨帷龙马鳞。
这城中戏子优伶都喜传唱这一律诗,却非好事者无意,实乃有心者所为。原来那秦桦自被白钦杀的全军覆没、山寨尽毁后,便星夜逃至孙圣那哭告,孙圣大怒道:“白钦小儿,本念你我兄弟二人情义,你好生做官,我好生为王,今番倒敢来作怪我了。”慧宇和尚听了却道:“虽如此说,那白钦毕竟不知此乃孙少主之基业,倘若起兵攻伐,到时吃人口实,岂不教天下之人皆笑孙少主不英雄。”孙圣听了此话,也是沉思道:“大师言之有理,只是此仇不报断非君子,莫不成叫我活咽吞牙?”慧宇和尚笑道:“怎会如此,孙少主不必肝火,贫僧却有一计,亦可让那白钦吃番苦头。”孙圣大喜道:“大师请说,是何计策?”慧宇和尚便把嘴贴着孙圣查耳,细细说了几句话。孙圣大喜,连忙叫来几个牛子照办,正是如此,倒来生事了端。
当时王琛知这诗词,细细品读一番,心里大喜道:“这四句诗连头来读,分明便是白钦欲反,岂不天意为我所知此人居心叵测?”便连夜写好奏疏,上报朝廷,诉说白钦有谋反之意。不日朝廷亦派刑部侍郎童庄范来扬州核查此事。一路鸡飞狗跳,百姓失离。到得扬州,白钦接令,带着石宝一众文武出了府衙迎接,童庄范只是摆摆手,不做理会。白钦抬头看了,认得是童贯螟蛉之子童庄范,叹口气道:“我道是甚么人来,竟是这恶貔貅来此,想必是听了近日的谣言,又要来此兴师问罪,连带打秋风便是了。俺如何与他解释得了?怎生奈何是好?”白钦回到衙里,童庄范派人来指点道:“大人有令,且看众将之面,今日将息,明日却和你理会,教你等早做准备。”白钦道:“下官不知,还望大人指点迷津。”来人道:“你若罗唣,是欲梗官长之令耶?再若迁延,法不宥恕!”白钦磕头道:“下官知矣。”便求告退,石宝便道:“这官长如此作威,无非是来索取贿赂。”白钦道:“我与城中百姓秋毫无犯,那去得财物与他?”石宝道:“星君亦莫忧,我等兄弟共凑几钱,应是能过。”石宝便叫陆清、冯升、刘赟、张威几个一同凑了数十两银子,叫白钦交与童庄范,那童庄范正于亭中同美姬饮酒赏花,见白钦送此银财来,大笑道:“果然是个会成器的,念你如此有心,明日本官便不予追究,后日再谈。”
看官,自古话说,“不怕官,就怕管。”当时白钦听完此话,心里惴惴不安,自道:“怕是这恶貔貅胃口不满,我在去那里儿凑钱给他?留此地束手待缚岂可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便去江州投奔那杨律是好。”当夜便解下官印,自马概栏里选了一匹白马,戴上毡笠儿,提了星君剑,背上系了长枪,取了飞刀,又转去府库中备了点盘缠。趁着夜色昏暗,无人管束。叫开城门,一溜烟,出扬州城直奔江州去了。
且说旦日果然无事发生,待至第三天时,石宝几人起来不见了白钦身影,寻了半日,并无踪迹。又过一刻,童庄范出来叫升堂,见没了白钦银两上缴,大怒道:“这厮果是心里有鬼!想必谣言是真,速上奏朝廷,向天下州郡发布海捕文书,捉拿贼配军白钦,看那厮待走那里去!”随即押下文书,行开诸州各府,要捉拿逃军白钦。卷宗上报大理寺,正值有个当案寺丞,姓包,双名杰民,为人最鲠直,十分好善,只要周全人,绝无冤屈,因此人都唤他做包佛儿。包杰民知道这件事,转转宛宛,就叫来大理寺卿狐鄯祯,说知就里,禀道:“这童庄范素爱冤抑忠良,此事若是真冤了白钦,我等到时亦逃脱不了干系,如今只可周全他。”狐鄯祯道:“他做下这般罪,童郡王亦是会批仰定罪,定要问白钦拥兵自重,任人唯亲,蓄意谋反之罪,条条入死,怎周全得他?”包杰民道:“敢问这开封府大理寺不是朝廷的,而是他童郡王家的?”狐鄯祯道:“胡说!”包杰民道:“如今朝堂,谁不知这六贼当权,倚势豪强,更兼他府里无般不做,但有人小小触犯,便发来开封府,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却不是他家官府。”狐鄯祯道:“据你说时,白钦这事怎的方便他,施行断遣?”孙定道:“看童庄范、王琛二人奏报,这白钦未必无罪。只是不似此二人所说那般罪大恶极。如今就拟判做治军不力,擅离职守,冲顶官长,当革除官职,拘入监牢半年为好。”狐鄯祯称好,自去童贯面前,再三禀说童庄范所言有虚,合理应按此来判。童贯情知理短,又碍狐鄯祯、包杰民二人面分,只得准了。不在话下。
且说白钦独自一个离了扬州府,取路来到江州地界。于路白钦小心翼翼,趁早人多便寻僻静客栈小村落歇息,晚上趁夜寻路,因此不惹多事,无有话说。行至江州府西门外,见一簇人围着榜看。夺不开路,左挤右推,便把白钦也推立在人丛中,听得读道:正贼白钦,系扬州原兵马总管;因治军不力,擅离职守,冲顶官长,现已逃离扬州地界,众人如有缉拿归案者,赏白银数千。白钦在背后听了,正是心里有鬼,一阵发怵,当时不知怎的脱身,没做奈何处,却见一个人抢向前来,拦腰抱住白钦,叫声道:“李大哥!你在这里做甚么?”白钦扭过身看时,见得是一家丁来此,白钦道:“你可识得我?”那人不慌不忙,就在白钦面前说出一席话来。这一下,有道是:
潜身避祸,杀败分兵匹夫。
酒巷青楼,折羞土猖痞侩。
正是:另谋一番新天地,还需江州闹玉台。毕竟这家丁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十一员贼军将佐:
张大能、秦会、李瑞、沈隽、刘陃、姜二姑、刘银婆、马琪、李忻、陈志、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