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招安诰命,如何敢来我这国土里装好汉!当真以为你等计策我不知。”便叫军士抛出一物落在关前,众人看时,竟是时迁首级。一时惊的魂不附体,动掸不得。却听庞万春又道:“你等来此寻死,莫不曾听闻俺小养由基的名字么!先教你看我神箭。”飕的一箭,正中朱仝,攧下马去。杨雄、杜迁急急上前,救得上马便回。
众人见一连折了两个,连忙要退,却见关上、关前、林中山地都窜出一阵白烟,遮了全军双眼,不得撤退。又听得一阵木鱼声响自昱岭关上传出,那一众南军登时两眼明亮,手握弓箭,正是亮子射瞎子一般,直把前路官兵射成一斗筛糠眼。两侧官兵见势不好,夺路要逃,不想两侧山上又突出一彪南军,再度箭雨来袭。官兵尸横遍野,折损大半。左侧贺从龙也率兵杀出,李荣祖措手不及,早被贺从龙一枪戳杀下马,身后兵马一齐践踏成泥。身后关门庞万春几人,亦趁机杀出。
当时山里山外黑雾弥漫,一众官兵无路生还。淅淅沥沥之间忽然见一抹红光丹气自天而下,早把慧宇和尚放的那团黑雾烟瘴如龙吸水,尽数聚于光内。霎时天明日清,两边皆是大惊。玉麒麟卢俊义当机立断,毫不迟疑,挥枪奋勇向前,早杀开一条大路。梁山人马见此,也要为同袍手足报仇雪恨,早把南军大队冲散。贺从龙正迎着卢俊义,交马不过数合,贺从龙无心恋战,一面招架,一面寻机遁走。卢俊义厉声大喝道:“贼将快下马受降,免汝一死!”贺从龙见卢俊义神勇异常,心里惊慌,大喊道:“庞将军,我顾不得你了,好生保重!”一催座下马,疾驰而走,所部人马见贺从龙逃跑,亦是丢盔弃甲,紧随其后。
眼看南军兀地气如山倒,庞万春心惊,死命撞透重围,得脱性命。正走之间,不提防何灌伏在路边,绊马索绊翻,活捉了解来。官兵趁机大肆攻关,一下便破。众将已都在昱岭关上赶杀南兵,雷炯、计稷急去寻范、朱、沙三将身影,却寻不得,也不见了慧宇和尚,想来都是逃走了。官兵已经杀入,雷炯、计稷早被打翻。马扩生擒得雷炯,刘光世活拿了计稷。至天明,都赴寨里来。朱仝伤重,医治不痊身死。刘廷灿也死在乱军之中。高太尉已先到中军坐下,收监了庞万春三将,接管防隘,不在话下。
眼下虽得了昱岭关隘,高俅听闻战报,仍是心有余悸道:“想来是那时迁中了计,险些置我大军于死地,功过相抵,念其已死,便不追罪了。”闻焕章道:“今番着实艰险,若非那神迹降临。我曾听闻此地外天台山上亦有一位活仙圣,名唤通一道人陈念义。想必是其显灵。”高俅摆手道:“光怪之事,荒谬万分,且要速速进军为好。”闻焕章应了,便同高俅在帐中继续商讨进军之策,按下慢表。
既过了昱岭关,大军继续平推,星夜已到歙州城外,这歙州大都督正是方有常那个被方腊收为义子的遗孤方熊,表字世熊。手下有两员副将,一个唤作撞天塌石彪,一个唤作钻地鼠刘志达,屯军二万之众,守住歙州城郭。与同兵部两员大将,官封文职,共守歙州。一个是尚书王寅,表字文浩;一个是侍郎高玉。先说这王尚书是本州山里石匠出身,少时不爱读书,好谈兵事,不事生产,唯喜任气使侠,金珠玉器。是时方腊强攻歙州,正值江南诸地多遭大旱,遍地饥荒,民不聊生。军锋所至,从者纷纷,仅一县皆有参加者即达四五千人。王寅不甘寂寞,也是参与其中,随方腊军马转战南北。惯使一条钢枪,坐下有一骑好马,名唤转山飞。那匹战马登山渡水,如行平地。王寅又自行募兵乡里,训练出一支惯战骑兵,以五百人为一营,名唤横冲都,本是五代后唐时李克用的太保李嗣源所创,所经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有诗为证:
武夫猛气纷纭生,雄心四据拔山腾。
水断虬龙六钧骋,驰射万人横冲铮。
攻垒离甲若徐盛,焚舰乘风操金珵。
百战百胜王寅晟,貔貅如何敢扬陾。
那高侍郎也是本州士人故家子孙,天生貌柔心壮,音容兼美,会使一条鞭枪。因这两个颇通文墨,方腊加封做文职官爵,管领兵权之事。方熊为笼络人心,更是亲自主婚,将自家妻妹嫁与王寅做家室以为笼络,不题。
且说高太尉度过昱岭关之后,催兵直赶到歙州城下。当日与诸将上下攻打歙州。当时方熊留下刘志达、石彪保守本城,自引王寅、高玉于城外扎下营盘,互为犄角。两军各列成阵势,辛兴宗当先出阵,大骂道:“方熊枭獍,乃翁为方腊所害,反而上负朝廷之恩,顽抗天兵;下辱祖宗名目,认贼作父。真乃不知死活,早晚解上东京,教你吃个千刀万剐!”方熊听罢,怒不可遏,正待答话,只见王寅、高玉两将,一个似北方一朵乌云,一个如南方一团烈火,齐出到阵前。高俅左手下飞出赛张飞蒋超,右手下飞出铁鞭将郁斌,两对儿在阵前厮杀。枪对枪,迸万道寒光,恰似马超逢六郎;鞭碰鞭,起一天杀气,浑如敬德战呼延。当时斗到五十余合,高太尉遥见王寅越斗越精神,高玉也并无半点惧色,却忽然一齐卖个破绽,拨转马头,望本阵便走。高俅急教休去时,蒋超、郁斌已赶冲入阵中去了。正赶之间,只见四五百马军,都是黑旗玄甲,马带马甲,人披铁铠,一字儿围裹将来。二将抵挡不住,眼见得命在呼吸。高俅见不是头,急命辛兴宗缠住方熊,余下大小将佐尽数掩杀过去。只听一声炮响,石彪、刘志达军马也从后面杀到。当下两边混战一阵,各有死伤。乱军中折可存遇着刘志达,一镖飞出,正中咽喉,翻身落马而死。方熊便收兵而回。
当下方熊关了城池,命各将分头守御。其中王寅受命守卫歙州北门石垒,屡次击退官兵攻势。闻焕章便为高俅出计道:“太尉莫虑,这王寅情况我亦有所知,其人勇猛好利,却因幼年丧母,故对其养母程氏甚为孝顺,这程氏现居苏州小庵村,育有一子。太尉现可将其拘留入营,威吓程氏。若王寅不降,将杀其子。”高俅大喜,便叫照此而行。程氏果然大为恐慌,高俅逼令其化装成丐妇,又派几个军士带金银数箱一同混入王寅军营。
待程氏入营中后,见着王寅,伏地痛哭,乞求王寅投降,以救其子。王寅也是一惊,连忙安置好程氏,又屏退左右,一人在帐中自语道:“我受养母恩重,况且当前歙州局势危急,我若白死于此,岂不可惜。”又看那几箱金银闪亮,便暗中遣人与高俅通信,诉说有投诚之意,但虑方熊杀其家室人口,仍犹豫未决。不料约期未到,便为方熊侦知。王寅仓皇率亲兵五百人抵高俅军营投降,高俅令其带队进攻歙州,充当先锋。
那王寅骑马挺枪,来到歙州城下。只见门边吊桥高拽起了,都摆列着军士旌旗,擂木炮石。见是王寅叛逃,又来此叫城。方熊大怒,竟下令诛杀了王寅全家满门,方熊妻妹亦在其中,方熊教把笆杆将首级挑起在枪上,教王寅看,且扬扬与旁人道:“父母妻儿苟合乃是犯上界天条军规,徇私舞弊,不遵天令者,不足为父母妻儿也。况乎一将佐耳!”
王寅知此消息,心内无比益愤,大骂道:“噫,这厮顽迷如此,真狗豕不若矣!”王寅图灭方熊报家国之仇。当日便遣人与侍郎高玉暗中通信,王寅亲自担保,高玉无后顾之忧,也是选择归附官兵。王寅见此,便对高俅道:“眼下方熊心腹高玉已被我买通,我愿入城擒方熊来此,以表我投诚之意。”高俅道:“好极,你若可立此大功,我便在圣上前请奏,赐你千金。”王寅大喜,便议定让高玉趁夜自城墙上放下绳索,引王寅攀爬进城中,潜入方熊幕府。
旦日上午早时,王寅联络众将以议事之名,共入方熊府中。午食已毕,便举行仪式祈福,方熊居首位。王寅见时机已到,趁机迈步上前,抽出利刃抵在方熊脖颈之上。方熊大惊,连忙呼左右亲信相救。高玉也抽出刀剑,当先砍翻了石彪。身边将弁一齐发作,早将方熊那一彪亲信全部杀了个净。方熊吓得失神,两腿近乎发软。王寅又喝令众人,一手把着刀,一手提拉着方熊,走至门前,开门纳降。
当下高俅赏了王寅、高玉,教押过方熊,反剪了双手,跪在帐前。方熊大骂道:“挨千刀的宋廷,主上昏昧,奸臣弄权,非亲不用,非仇不谈。若非我识人不明,竟被尔等卑鄙小人蒙骗,又怎能受擒于此?”闻焕章道:“久闻你是方有常之后,父母皆为方腊所害,却缘何为他肝脑涂地般卖命?”方熊略有心虚,仍是道:“你这厮胡说,我父母是饮鸩而死,皆因官司逼迫,圣公亦有养育我之恩,怎容你辱没!要杀便速斩我头,待俺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闻焕章笑道:“既然如此,我且教你死个明白。方世庚何在?”说罢,只见帐后走出一人,二十七八年纪,生得与方熊仿佛,正是方有常长子、方熊之兄方庚,躲避方腊追杀许久,见官军到来,要与方有常报仇,与一个伴当,唤作杜伯禧的,一同来投军立功。
当时方庚走出,一阵叹息道:“兄弟,你真个昏聩也!那日方腊密谋起事,遭我们父亲觉察,将方腊那厮关在仓库中,教你去报官。不想吃他逃脱,反引兵害了一家上下,父母都被他逼得服毒自尽。你倒是好,竟被方腊那狗贼蛊惑,乃至认贼作父!”杜伯禧亦出来道:“谅你这厮一直被方十三蒙在鼓里,又不曾做得戕害百姓之举,所犯罪恶亦情有可原。方庚兄自来军中,多曾与你求情,朝廷便也免了你死罪。若你自此洗心革面,好生为国家出力,尚为时未晚。”方熊听罢,如痴如醉,低头不言。呆了半晌才道:“我当真糊涂啊,罪该万死!便是就此死了,又有何面目与父母在天之灵相见!”霍地坐起身,一头望桌角撞去,呜呼哀哉了。方庚大哭一场,将方熊尸身就地安葬。大军已在歙州城内行宫歇下,平复了百姓,出榜安民,将军马屯驻在城里。一面差人赍文报捷杭州刘延庆,驰书转达睦州童枢密,知会进兵。
再言贺从龙,自那回星夜从昱岭关逃出,会合了三个偏将,一路回到寿昌县。手下军马,早已七零八落。过了数日,正收到方冕求援之信。贺从龙念及自家幼子之死,心中无名之火兀自未灭,气破胸脯。便也回信一封,按兵不动,正如前文所叙。那方冕见信之后急火攻心,病情发作而死,睦州不久即落入官军手中。那婺州也因方腊擅自把守将郑彪调走,正副都督朱言、吴邦都逃往兰溪县去了,城中虚无人材,不日亦被王焕领兵攻克。官军诸将都在睦州、歙州屯驻,等候军齐,同攻贼洞。贺从龙自此一直躲在县衙里,闭门不出,暗地里差人去与官军议和,以求保全身体。直到四月十六日,忽闻报道:“圣公在清溪洞大内设朝,与丞相聚集两班大臣商议保卫清溪事宜。见今朝廷上下,善战之将惟贺将军一人,故丞相亲点将军回朝,官复御林军都总管一职。其余三位将军,也各有赏赐。”当时贺从龙收拾了一应行李,令部众尽数拔寨而起,回清溪洞朝觐圣公。
次日,贺从龙已到清溪,将腰刀系在身上,准备上朝。范文虎劝道:“兄长手里拿着刀,方腊那厮生性多疑,恐其担忧我等有歹心。”贺从龙便把腰刀放下,孑然前往宫殿。当时方腊设朝,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三呼万岁,君臣礼毕。只见那贺从龙穿戴齐整,昂首阔步,走上朝来。方腊还未曾开口,身旁站着的那个丞相方肥先开口叫道:“捉下这叛贼!”贺从龙大惊,朱天蓬、沙卷帘两个也面面相觑,独有范文虎面露喜色。两边壁衣内走出三四十个军校,横拖倒拽,捉住贺从龙。贺从龙方知中了方肥的圈套,大叫冤屈。方肥那容他分说,列数多项罪名,命军校将他拥出大殿外面去了。顷刻之间,人头献上,悬在县城门口号令。
原来自睦州、昱岭关二处关键之地失陷以后,自两处逃出的败残人马陆续回到清溪,都报说知贺从龙袖手旁观、临阵脱逃之事。方肥、娄敏中都疑贺从龙与官军私通,致使大军败亡,屡次上书进谏,劝方腊将其处置。方腊亦忌惮贺从龙旧日部曲在南国朝中势大,更兼官军兵临城下,仍想召他回朝,抵御官军时再教他戴罪立功。那方肥当机立断,以将后宫中范文虎的亲妹范美人晋升贵妃为资,教唆范文虎反叛贺从龙,配合伪朝廷除他,果然得手。方腊当时宣布圣旨,封范文虎为国舅,朱天蓬、沙卷帘为镇国、护国大将军,都有锦袍赏赐。
又有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启奏道:“今次宋兵人马已近神州内苑,宫廷亦难保守。奈缘兵微将寡。陛下若不御驾亲征,诚恐兵将不肯尽心向前。”方腊道:“卿言极当。”随即传下圣旨:“着辅国大将军邹通、衢州大都督陆行儿为正副先锋;殿前金吾上将军方杰、骠骑大将军杜微为左哨;龙武大将军钟惯、神武大将军徐虎为右哨;皇叔方垕、四大王正丞相方肥做合后;寡人亲与皇后邵氏、二、三王子并娄丞相坐镇中军。都领帮源洞大内护驾御林军一万五千,战将三十余员前进。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招军征进。留太子方书、军师将军汪公老佛、吏部孔厚、户部柯引、礼部冯喜、刑部云璧、工部陈箍桶诸尚书等人镇守大内。”
原来这方杰是皇叔方垕长孙,丞相方肥之子。这方杰平生习学,惯使一条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自白钦去乌龙岭后,朝廷便由方杰总领御林军兵马,教贺从龙仍在睦州任职,这都是方冕的主意。那杜微原是歙州山中铁匠,会打军器,亦是方腊心腹之人,会使六口飞刀,只是步斗。方腊另行圣旨一道,差范文虎、朱天蓬、沙卷帘,拨与御林军一万,打着贺从龙的旗号,去敌歙州高太尉军马。
不说方腊分调人马迎敌。先说童贯、高俅大队军马起程,水陆并进,离了睦州、歙州,望清溪县而来。戴宗探得贺从龙身死消息,奔往歙州那路,报与高俅。高俅听了大喜道:“此人既死在自家人手上,取清溪县如探囊取物也!”闻焕章道:“临阵内乱,乃兵家之大忌。依小可之拙见,此人未必真死,恐是贼人的疑兵之计。”高俅点头称是,便继续分付进兵。果然撞着一彪军马,只因这一下,有分教:
八郡山川已败倾,便驰黄屋特亲征。
宋朝兵势无人敌,国破身亡是此行。
毕竟这官军如何破敌,擒得方腊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七员南军将佐:
方冕、家余庆、贺明、刘志达、石彪、方熊、贺从龙
就擒六员南军将佐:
祖士远、沈寿、桓逸、庞万春、雷炯、计稷
折了九员官军将佐:
阎光、余志旺、魏豹、辛兴猛、辛兴烈、时迁、李荣祖、朱仝、刘廷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