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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御守江东朱义封,晏然泰临逞血勇。
先谋胆定寻后动,坚如磐山败强穷。
一时困隅非绝终,暂居四州鱼鳞丛。
昏君庸主难扶拥,可叹一朝霸业虹。
话说当时方冕病倒卧榻之上,接得贺从龙书信一封,那信中乃三副残联引首,是曰:
王侯封台,山路泥深雪未乾。何人开胜景,遗此流水延延。
石拱千楹,算做他人嫁衣。此地有崇山峻岭,华藻分披雨送凉。
病身初怕浙西寒,深闱密阁。江南多好地,不若亭台楼阁漫雨舒风。
方冕读罢,呼地坐起身来,咬着牙齿道:“你这厮本是宋朝一武夫,受了天恩,圣公与我一向待你不薄。却因未得要职,不过争些闲气,与我结下不明冤仇。私仇便也罢了,大战当前,你竟不顾朝廷安危,公然拥兵自重。到今日城池沦陷,性命不保,皆由于你!”言毕,将那信撕得粉碎,狂叫一声,两眼一定,倒身仰卧而绝。众人大吃一惊,急前看时,果然气息毫无,认认真真地死了。大众痛哭一场,当时收殓安葬了。
却说方冕既死,当时童贯督众,四面打城。祖士远忙调家余庆、程胜祖、沈寿、桓逸分赴各门守御,矢石齐下,打坏贼兵无数。怎奈城内兵微将寡,不过两个时辰,李逵已当先领兵由云梯登城。狼嗥山勇将阎光、余志旺要报吴角的仇,紧紧跟在后面。不料已赶过祖士远,一枪刺中阎光咽喉,搠下城去。余志旺见情形不好,便要从云梯上退下,身后闪出那个程胜祖,只一脚便踢翻云梯,余志旺倒撞下来,摔落而亡。叵耐官军人多,李逵见折了两个,双眼愈发猩红,大肆冲杀,将一双板斧都染红了。祖士远料知大事已去,急奔下城。正撞着毕胜,一刀杆打翻,绳索缚了。官军大开城门,兵马一拥而入。
童贯等入县衙坐定,只见叶进、王海解赴参政沈寿,叶赋解赴佥书桓逸,毕胜解赴右丞相祖士远,王禀献上家余庆首级,齐来献功。王禀道:“小将打入州衙,正撞着这厮欲走。斗了五十余合,吃小将卖个破绽,一剑砍翻。”止有程胜祖不知去向。童贯大喜,当时传令,将囚车载了祖士远、沈寿、桓逸,众军于城内歇宿一晚,来日起行。
看官听说,这贺从龙不去支援睦州,非但是未得官职之故,更有一段缘由,以下便会慢慢道来。不题这头童贯在睦州屯驻,却说副帅高俅自从杭州分兵之后,统领五万人马,本部下正偏将佐三十八员,以卢俊义为先锋,引兵取山路望歙州进发。经过临安镇钱王故都,道近昱岭关前。守关把隘却是方腊手下大将庞万春,乃是江南方腊国中第一个会射弓箭的。昔日方腊在园中游玩时,见到一白猿。方腊派一众随从射之,不移时那白猿将箭矢一一接住,大笑不止。恰好庞万春赶到,刚拿起弓,那白猿便抱着树木哭号,因此得了个绰号唤作小养由基。带领两员副将,一个唤做座山雕雷炯,一个唤做穿石弩计稷。这两个副将都蹬得七八百斤劲弩,各会使一枝蒺藜骨朵。手下有五千人马。三个守把住昱岭关隘,听知宋兵到来,已都准备下了敌对器械,只待来军相近。
忽一日,小校来报道:“贺从龙将军引范文虎、朱天蓬、沙卷帘三将,并五千人马来援。”庞万春分付杀牛宰马,与众人接风,犒赏三军。当下庞万春见那贺从龙果然生得一表非俗,心中大喜。再看那三将,却不认得。贺从龙便一一与其介绍:那个生得瘦长短髯,身着虎皮袍的姓范名文虎,本是睦州寿昌县守将,城池被破后便顺势降了方腊,因与贺从龙相见恨晚,就结为异性兄弟。那黑脸短毛,长嘴大耳的糙汉是朱天蓬,本是富户的家仆出身,却生性好吃懒做,因一日酒醉后出言调戏了主母,被主人打得皮开肉绽,赶出家来,投来落草。余下那个长了一张绿萝青黑脸,配一对绿蟾鼓蛙目,青天赖皮嘴,嶙峋瘦骨颊的怪者唤作沙卷帘,原是八十万禁军中的一个枪棒教头,原因天子驾幸龙符宫之时,须用早起五更去伺候,不慎误了时辰,遭朝廷刺配,途中因零星口角冲突一怒之下,把差官全数杀了,弃家逃走在江湖上绿林中安身,方腊起事后便也来投附。三个都有一身好武艺。另有贺从龙独子贺明,年仅一十七岁,却人小鬼大,全学得他父亲本领,也随军相助。
次日一早起来,众人吃了些饭食,只留雷炯、计稷守寨,余下六将引五千人一齐出关迎敌。贺从龙道:“你们都不要上前,就在阵后观看,且看我逞胸中本事,杀他个片甲不留。我已给二大王方冕写了书信一封,我破官军于前,他引睦州军马追杀于后,大事可成。”只见他大驱军马径到关下,自立于关前要阵,叫骂喊嚷有一个时辰,高俅方才出兵。
当时贺从龙纵马飞出阵来,早有黑金刚魏豹骤马挺镋接住。两个交锋不到十合,魏豹力怯,贺从龙毫不手软,避过那条镋,一枪挑落头上铁盔,复一枪结果了性命。又有辛兴宗使丈八蛇矛出阵。那贺从龙铁枪势若飞龙,暴风骤雨般望辛兴宗咽喉搠去。斗到三十余合,辛兴宗抵挡不住,拨马回阵。马元、皇甫雄两个齐出阵来战,未及多时,已觉气力不加,忙抽身退走。官军数员将佐接连出阵,却皆是不敌。高俅大惊道:“这员贼将果是骁勇,军中恐怕唯有那梁山卢俊义能与之对敌。”便遣玉麒麟卢俊义出阵。当下贺从龙挺枪便刺,护身龙绝技无伦;卢俊义挥矛招架,绕体蟒神功难匹。两个一来一往,一翻一覆,鏖战一百五十余合,不分胜败。闻焕章见贺从龙那条铁枪神出鬼没,卢俊义犹自觅不得半点破绽,知今日阵上取不下贺从龙,便教鸣金收兵。贺从龙也见卢俊义武艺高强,不敢追赶,放他回归本阵。高俅叹道:“本以为昱岭关唾手可得,不想放火计破,又来了如此猛将,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知如何破敌……”
言未绝,庞万春喝一声:“都随我尽起军马,一发向前厮杀!”只见南军全部军将,分作长蛇之阵,俱是步军杀将去。此阵如常山之蛇,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皆应,都要连络不断。辛兴猛、辛兴烈呐声喊,带了五百步卒杀将过去。这两个孪生兄弟曾经落草为盗,都是一般本事,吃辛兴宗镇压山匪时降伏,结为兄弟,亦赐了辛姓。今日有心卖弄,想在阵中邀功。二将一搅入阵,两下里强弓硬弩射住来人,只带得四五十人入去,其余的都回本阵去了。中央将台上,庞万春把七星号旗只一招,二将正在阵里,东赶西走,左盘右转,寻路不见。那辛兴猛正在乱军里厮杀,与兄弟失散了,遇见贺从龙,斗不到二十余合,便已抵挡不住,回马便走。不料斜刺里撞出个煞星,正是朱天蓬。举起九齿钉耙,望辛兴猛头上一筑,筑得九个窟窿鲜血冒,一头脑髓尽流干。那边厢辛兴烈只要夺路回阵,却遇上范文虎拦路,一矛捅过来,范文虎放个门户,让他刺了个空。辛兴烈心慌,范文虎把大刀横扫过去,正扫到腰上,辛兴烈连人带马倒在地上,乱刃戳杀。
高俅又派杜迁、宋万;杨雄、燕青;李云、张青;金节、许定;段恺、卫忠,各带五百步军,分五队重复杀入。再令卢俊义、董平、张清,另引一彪马军,直冲七寸处庞万春将台。几番厮杀下来,官军人马星落云散,七损八伤。庞万春见大军已占上风,正待睦州援军赶来,一举围歼官军,不想卢俊义已杀出一条血衢,直奔将台。定睛一看,却先觑见贺从龙之子贺明。卢俊义高声喝道:“黄口小儿,走那里去!”欲待来战,措手不及,脑门上早飞下一石来,正是张清所发。贺明眼疾手快,把竹节枪照头顶拦住时,卢俊义一朴刀砍下,打折了军器。又有董平狠狠一枪,刺穿咽喉,从马上挑起,眼见得不活了。庞万春见状,一箭射中董平盔缨,回马便走。贺从龙奋不顾身,教范文虎暂且敌住卢俊义,拼死将儿子尸首抢回,取路上关。朱、沙二将与董平、张清交手,略斗数合,也卖个破绽便回。此番虽是胜了,奈何独子身亡,贺从龙又悲又恼,哭得肝肠寸断,独自在房中饮酒解闷。部下众将去劝慰他,都教小校用藤条蘸了凉水,劈头劈脑伺候,毫无办法。
当下高俅鸣金收兵,只见余下几个首将,许定伤刀,卫忠中箭,宋万着炮,李云着枪。更兼三千军卒,止有得百余人回来,亦是万分惨烈。高俅在寨中询问对敌之策,闻焕章道:“古人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须获得本处乡民指引路径,方才知得他此间山路曲折。”高俅道:“军师言之极当,真个是孙武再世,诸葛重生!只是差谁去缉探路径好?”闻焕章道:“论我愚意,可差那梁山上的鼓上蚤时迁。他是个飞檐走壁的小贼,净擅长跳篱骗马的勾当。最好去山中寻路。”高俅随即教唤时迁领了言语,捎带了干粮,跨口腰刀,离寨去了。
且说时迁便望山深去处,只顾走寻路。去了半日,天色已晚,来到一个去处,远远地望见一点灯光明朗。时迁道:“灯光处必有人家。”趁黑地里摸到灯明之处盘时,却是个小小庵堂,里面透出灯光来。时迁来到庵前,便钻入去看时,见里面一个老和尚,生得笑容可掬,心宽体胖,恰似供得弥勒佛模样,在那里坐地诵经。时迁便乃敲他房门。那老和尚唤一个小行者来开门。时迁进到里面,便拜老和尚。那老僧便道:“施主休拜。老僧在此间端坐诵经多时,不知昼夜。敢问施主,外边如今是何光景?”时迁笑道:“实不敢瞒师父说,小人是梁山泊宋江部下一个偏将时迁的便是。因受了朝廷招安,今来奉圣旨剿收方腊,已连克了数个大郡,现在被昱岭关上守把贼将胜了一阵,无计度关。高太尉特差时迁前来寻路,探听有何小路过关。今从深山旷野寻到此间,万望师父指迷,有所小径,私越过关,当以厚报。”那老僧叹道:“南无阿弥陀佛。此间百姓,俱被方腊残害,无一个不怨恨他。老僧亦靠此间当村百姓施主斋粮养口,如今村里人民都逃散了,老僧没有去处,只得在此守死。今日幸得天兵到此,万民有福。将军来收此贼,与民除害,当真是义举……”忽见这老和尚若有所思,转而正色道:“听闻杭州城内亦有个圆通和尚,虽同为释门中人,他却不守清规,作恶多端,也曾与方腊效力。现在却在何处?”时迁也不遮掩,如实答道:“那撮鸟在阵上一时贪恋美酒,中了官军的火箭,烧成一摊灰烬了。”老僧微笑道:“阿弥陀佛,因果历然也。老僧本是无意插手俗世兵戎,施主却替我除了此贼,便说与你路径罢。我这里却无路过得关去,直到西山岭边,却有一条小路可过关上,只怕近日也被贼人筑断了,过去不得。”时迁道:“老师父,既然有这条小路通得关上,只不知可到得贼寨里么?”老和尚道:“这条私路一径直到得庞万春寨背后,下岭去便是过关的路了。只恐贼人已把大石块筑断了,难得过去。”时迁道:“不妨。既有路径,不怕他筑断了,我自有措置。既然如此,有了路头,小人回去报知主将,却来酬谢。”老和尚道:“将军不知,这小路细长难寻,老僧先且领将军走寻一遭,得个路熟,再领大军来时方能无失。”时迁一拍脑门道:“俺是个粗浅之人,多亏老师父提醒,不然险些误了大事了,便请老师父带俺走一遭。”老和尚道:“施主且与我来。”时迁果然听话,跟随那老和尚一路延山道小走,那老和尚心里暗自大笑道:“此等狡鬼,不过是水洼里的蠹贼,一经说诱,果然上钩,必死于我手中了。”有诗为证:
时迁寻路遇神机,怎知险道自生井。
生死一朝未可定,大军入瓮方为因。
当下时迁随了这老和尚,穿林透岭,揽葛攀藤,行过数里山径野坡。月色微明,天气昏邓。到一处山岭险峻,石壁嵯峨,远远地望见开了个小路口。一路走至山麓之下,那老和尚望远处看了一下,忽然把手指着一处道:“施主且看,那处便是南军大营了!”时迁大喜,忙探头来看,身子整个挨在那石壁之上,却不见那老和尚自身后抓起一块积石,对准时迁后脑,一下砸去,时迁大叫一声,登时昏死在地。那老和尚大笑道:“今番叫你这厮来吃滚刀肉了!”便扛起时迁,翻山下至昱岭关前,叫开关门,入了关中。庞万春几人见这老和尚大喜道:“慧宇大师可是来了!”
原来这老和尚法号慧宇,乃是那圆通和尚的同门师弟,武艺虽不高强,却是擅长妖法鬼道,又兼生得一张笑面佛脸。圆通和尚归顺方腊时,其人亦来军中报道。后又听闻圆通和尚身死杭州,自是怒火中烧,却深晓卧薪尝胆之理,藏在昱岭关下草庵里探听消息,每日一面修炼,一面苦思复仇之法。今日时迁来此,正是自寻苦吃。当下慧宇和尚道:“这小厮欲来岭上探寻绕后小路,幸为我所相遇,逮着来此,可有大用。”庞万春道:“敢问大师,是甚么大用?”慧宇和尚道:“他既只身一人来此关后放火,我便反其道而行之,亲去官兵大营之中引来昱岭关前,到时三位将军三面环击,便叫请君入瓮。”庞万春道:“此计甚妙,大师去时务必当心。”慧宇和尚道:“这是自然,临行前当须斩这小厮祭旗方才可镇军心。”庞万春笑道:“大师岂可杀生?小将自为操劳。”便叫人把那时迁推去旗下斩首。须臾,一颗血淋淋首级已是送到。慧宇和尚又与庞万春几人又交代了一番,换身净僧袍,去往官兵大营了。
当下慧宇和尚径回到寨中,参见高太尉,说知此事。高俅听了大喜,更请军师计议取关之策。闻焕章道:“最要紧的是放火放炮。须用身边将带火炮、火刀、火石,直要去他寨背后放起号炮火来。于路遇着琳琅树木稠密去处,便放火烧将去。任他埋伏。如此大事,那时迁怎的不亲来此交代?”慧宇和尚合手道:“施主不知,这昱岭关山道崎岖,若非常年居此之人实难走出,那时将军既委老僧相助,定当不离,军师且请放心。”闻焕章听了便也不再起疑,当下慧宇和尚在营中收拾了火刀、火石并引火煤筒,脊梁上用包袱背着火炮,来辞高太尉便行。高太尉叫取来雪花白银二十两,并米一石,送与慧宇和尚。慧宇和尚都拜辞不受,只身一人出营去了。
当日午后,先锋军马果见昱岭关后山上一阵硝烟弥漫,全以为时迁得手,乘势杀上关来。美髯公朱仝当先出马,怎生模样?但见:
义胆忠肝豪杰,胸中武艺精通。超群出众果英雄。弯弓能射虎,提剑可诛龙。
一表堂堂神鬼怕,形容凛凛威风。面如重枣色通红。云长重出世,人号美髯公。
朱仝在关下大喝道:“逆贼后方火起,还不早早纳降!”却见小养由基庞万春站在关上,看了朱仝大笑道:“你这伙草贼,只好在梁山泊里住,掯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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