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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滕子京阔论古今 孙无涯误走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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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及起身,就见那桌上所摆的羊脂玉净瓶猛地落在地上,登时碎裂。孙无涯大惊,连忙奔来看察,不想一团魔气自那碎瓷片中窜出,直冲孙无涯眉心,孙无涯猝不及防,蓦然倒地,似是晕厥。少顷,孙无涯猛然起身,着衣出门。打开门户,只见眼前景象,两侧峰峦叠嶂,四周瘴气缭绕,臭不可闻。山路两侧无数奇岩怪石,林立密集,竟都是无数百姓血躯,气息毫无,形容枯槁,犹似僵傀。

    孙无涯见状,甚是恐惧,只要寻路回去,独自一个,行了一回,盘坡转径,揽葛攀藤。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看看脚酸腿软,正走不动。上前便向一个猎户问道:“此处是甚地名,为何如此可怖?”猎户答道:“此龙虎山也。如今世风日下,邪魔猖肆,非人力可阻,故有此景。”孙无涯又道:“此处离岳阳楼几里?”猎户道:“你问岳阳楼做甚?岳阳楼远得紧哩。”孙无涯道:“我方才此刻从岳州城西来,怎么说远?”那猎户哈哈大笑道:“岳州乃荆湖地方,这里乃江南东路信州地界,与岳州路隔千里,你这厮莫不是飞到这里的?”孙无涯怔了片刻,一拍脑门道:“原来不是梦,我果逢着机缘了!”便继续前行。

    孙无涯走不多时,却是来至一所殿宇前,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棍予,门上使着胳膊大锁钛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棺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走至门前,孙无涯一下回神,指着门惊声道:“此殿是甚么去处!我怎会来此?”孙无涯四下张望,见着殿前一口枯井边有座石碑,上刻都是蝌蚪古文,孙无涯上前细看半晌,那解得了,自语道:“此处必是那洞玄国师封锁魔王的去处。圣僧叫我解封,必是在此。”

    孙无涯看那门上大锁都是用铜汁浇铸,卸不下来,便抬手先去把那封皮揭了,再寻东西来开大锁。孙无涯转头再望,原来那石碑之后乃是一滩沙地,中心插嵌着一柄剑。孙无涯便去把那剑连柄带身都拔出,返来劈开锁链。孙无涯把门推开,看里面对,黑洞洞地,但见:

    昏昏默默,杏奋冥冥。数百年不见太阳光,亿万载难瞻明月影。不分南北,怎辨东西。黑烟召霄扑人寒,冷气阴阴侵体颤。人迹下到之处,妖精往来之乡。闪开双目有如盲,伸出两手不见掌。常如三十夜,却似五更时。

    大门既开,孙无涯踏步走到殿内,黑暗暗不见一物。就自地上取个木把点着,将来打一照时,四边并无别物,只中央又有一个石碑,约高五六尺,下面石龟跌坐,大半陷在泥里。照那碑阉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篆,人皆不识。照那碑后时,却有四个真字大书,凿着“遇孙而开”。却不是一来阴间魔卒鬼将当出世,二来大宋朝必天降祸灾,三来凑巧遇着孙无涯。岂不是天数!孙无涯看了这四个字,甚是欣喜,便自言自语说道:“教你等阻当我,却怎地数百年前已注我姓字在此?‘遇孙而开’,分明是教我开看,却何妨!我想圣僧说的这个妖魔,都只在石碑底下。且待我去借把锄头铁锹来掘开。”孙无涯便去外间叫来几个火工杂人。呼来挖掘,过不多时,便来了一伙工人。却听其中一个年长的慌忙道:“此处不可掘动!乡里皆说早年曾有一得道高僧,镇压妖魔于此,立碑而定。虽不知其真假,恐有利害,伤犯于人,不当稳便!”孙无涯大怒,喝道:“你等鸟汉,省得甚么!上面分明凿着遇我教开,你如何阻当?快与我来开,老爷又不曾少给了你银钱,且给我挖。”那年长的又是三回五次禀道:“恐有不好。”孙无涯那里肯听?跳起身来,叉开五指,望那人脸上只一掌,把那人打个踉跄,直撞过那边去。众人只得先把石碑放倒,一齐并力掘那石龟,半日方才掘得起。又掘下去,约有三四尺深,见一片大青石板,可方丈围。孙无涯叫再掘起来。众人又是苦苦禀道:“不可掘动!”孙无涯那里肯听?又要使出蛮状,众人都怕。只得把石板一齐挖起,看时,石板底下却是一个万丈深浅地穴。只见穴内刮刺刺一声响亮,那响非同小可,恰似: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钱塘江上,潮头浪拥出海门来;泰华山头,巨灵神一劈山峰碎。共工奋怒,去盔撞倒了不周山;力士施咸,飞锤击碎了始皇辇。一风憎折于竿竹,十万军中半夜雷。

    那一声响亮过处,只见一道黑气,从昏黑里窜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伊伊哑哑的都望四面八方去了。众人吃了一惊,撇下满地锄头铁锹,发声喊,都走了,尽从殿内奔将出来,推倒撷翻无数。惊得孙无涯目睁口呆,罔知所措,面色如土。也同那一伙人跑出殿外,身后却是地动山摇,只听得一阵咔咔嚓嚓。孙无涯忙回头看,只见那殿堂后山石落摧崩,几块巨石落下,早把这小小庙宇砸为一滩齑粉。原是一尊佛首自那山裂之处缓缓而生,两眼微睁,藐视众生。说时迟,那时快,就见这孙无涯眉心处忽是蹿出一团黑气,直奔佛顶而去。孙无涯两眼无神,一下倒地。

    却说伏魔殿倒崩,霹雳之声直透霄汉,声振百里,早惊着东面山峰上两个得道高人,看官,你道此二人是谁?一个俗家姓周,双名玉展,又一个俗家姓陈,双名念义。二人俱是龙虎山百年轮回修道之士,今日无事,便带了身边一个侍应道童,俗名唤作刘贵今的,一道来此东山上对弈。当时正在难分高下之际,忽地一声霹雳,将三人俱吓了一跌,须臾,三人俱各爬起,周玉展道:“似此山崩地裂之声,不知何处传来的?”陈念义道:“却才听时,似是西山禁地。”周玉展道:“西山之地,素来魔障叠生、阴气森森,昔日尝闻张天师言其中有魔,却不知是何魔?”陈念义听时,抚掌笑道:“周道兄在龙虎山积年日久,如何不知此是何魔?”周玉展亦抚顶而笑:“我确实不知,还请陈道兄细细说来。”那陈念义捻着胡须,缓缓讲道:“此魔乃魏晋之时所生,盖吴末主心生嗔念,催而生魔;故綝之怨,因而生伥。后就化作五胡噍类,为祸人间三百年之久方才就伏。今日如此巨响,恐是有人将其放出,当又是一场三界浩劫。”周玉展听时,惊道:“似此恶煞放出,如之奈何?”陈念义道:“道兄莫急,昔年魔煞初生之时,玉帝便曾遣一百零八星宿收之,几乎成功,可惜俗事难料,未及全功便悉返天庭,以至魔患复盛,至百五十年后方得就伏,今日恶煞放出,料玉帝必不坐视,定然复遣其属。”

    原来昔年魔煞成时,天庭便遣一部星宿下界,托生为祖逖、刘琨、桓温、谢安、刘裕等一干人杰,以伏魔君。可惜人心难测,每为凡人所挠,故常常不得功成。直至刘裕北伐,悉复山东、河南、关中之地,天庭以为残魔不足虑,故召所余星宿,先后归天。至元嘉十三年之时,檀道济为宋文帝所戮,众星宿已悉返天庭。不想此后魔势死灰复盛,魏帝拓跋焘饮马长江,宋文帝为子所弑,自此南朝局势大乱,昏君迭出,天庭亦不便复遣星宿。直待数十年后,萧梁代齐,于钟离之战大挫北魏,魔势始衰,然事又起变,先前那班星宿之中又有三个,因罪受罚,私自下界,托生为侯景、高欢、宇文泰三人,亦成魔体。致使天下又乱。幸有陈霸先起于广州,勉强保全东南残土,然其势已不可逆矣。眼见人世将沦于魔手。忽有一人,出于世间,经多年借势,终于伏得群魔,登临大宝,是为隋文帝杨坚。而后隋终唐继,有一道士谢弘,将此妖魔之事言于唐太宗李世民,又言昔年只是伏魔,未曾收其气以封之,故又有隋末大乱,太宗却言妖不自作,皆由人兴。今人事安顺,纵有妖气,也当无事。遂不肯令其收之。故直至唐玄宗开元时,方使得道之士作法,尽收魔气,封于龙虎山,建伏魔殿于彼。那萧衍、陈霸先、杨坚三人亦是因此功封了星宿,以补所阙。

    当时两个正说话间,便见天上呼喇喇有百十个小星,都坠向东北方去了,陈念义道:“是了,而今这一伙星宿下世,你我是不及见了。”周玉展听得此言,亦道:“人言妖不自作,皆由人兴。今日魔煞星宿尽皆降世,且看人事如何!”陈念义道:“虽然,我两个也不当闲在此间,那一伙星宿散于各地,若要使之齐聚,多需接引,这便是用着你我的地方!”周玉展笑道:“道兄既如此说,我又岂敢不应命?”当下两个便收拾了随身器械。周玉展唤过刘贵今道:“你且好生在此修炼,待日后星宿齐聚之日,便与他们述说这一段因果。”刘贵今稽首道:“小徒敢不谨记师言!”当时两个拜别了,各自去了,刘贵今自留在龙虎山修道,不在话下。

    再说孙无涯失神倒地,四肢不举,丝毫不见身后一个僧人自远方而来。那老僧身着玄黑袈裟,手柱金珠玉杖,缓步走来。见了此景大喜,又见孙无涯倒地不起,便上前盘腿,合手端坐,弥弥禅音自口出,袅袅皈意得天降。一阵青气自其口中呼出,吸入孙无涯腹内,半晌,孙无涯两眼缓睁,看清来人,甚是惊喜,果然是西域圣僧克巴。孙无涯上前拜了三拜,便问道:“敢问我师,不知传意徒儿走了的这却是甚么妖魔?”那僧人微微一笑,言不过数句,话不过一席,说出这个缘由。

    这一下,有分教:一朝皇帝,夜眠不稳,昼食忘餐。直使孙家庄中藏猛虎,花果山上聚神蛟。

    毕竟这克巴妖僧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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