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由我先接触一番,如果此人确实与我等志同道合,凭借他现在的职位,或许许多事情要比我们方便做得多。”
容闳将纸条看了不下十遍,对冯天养的经历几乎烂熟于心,当下便带着几分期待的口气和黄胜商议道。
黄胜却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开口。
以常理而言,不论对方因为什么找上了容闳,都意味着容闳已经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之中,在此情况下,也只有容闳适合与对方接触,自己则应隐藏身份静观其变。
但在这种情况不明的境地下与对方接触,其危险程度不言而喻,若是对方心存歹念,容闳很难保全自身,这让黄胜顿时有些忧心。
“大哥,不必为我忧虑,我仔细想过了,有着总督府翻译这一层身份保护,至少对方不敢轻易加害于我。”
容闳看出了黄胜的忧虑,上前劝解道。
“好吧,你先和他接触,但凡事要注意自身安全。”
黄胜有些无奈的点点头。
这边黄胜容闳兄弟二人商议的正热火朝天,那边的冯天养已被苏峻堂召到身边,看着总督府抄录转发的京城旨意头疼不已。
在非正式会谈进行了十多日之后,让谈判团成员无数次翘首相盼的圣旨终于来了!
而且是一连三道。
第一道旨意主要是赞扬了叶名琛忠勤敏达,实乃天下督抚楷模,着既加代办大学士衔以示优容,同时告诉叶名琛圣上已将其密折抄录,让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学习其忠君之心。而耆英则因私通英人,有辱国格,被钦命赐死;牛鉴屡有功绩,且情有可原,着免去其署理的河南按察使一职,仍以五品顶戴回京候用。
第二道旨意则是同意了叶名琛推荐苏峻堂为广东按察使兼办通商事宜的荐章,表示卿以忠心事朕,朕以真心待卿,今后若有贤才,可不论出身,放手推荐,还勉励苏峻堂勤恳办事,不要辜负朝廷恩典和叶名琛之推荐,同时对苏峻堂与英国人的谈判提出要求,让苏峻堂务必要秉持国朝威严,不可轻易答应英人要求,底线可以将五口通商条款续约十年,但不要修订新约。
第三封旨意则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旨,同意叶名琛所提采购红单船用于长江水师的提议,允许两广截留部分税款专办此事,同时要苏峻堂抓紧招募船夫炮手,由两湖两江分别提供兵员,两广负责训练,半年之内必须要练就一只万余人规模的水师,否则难以遏制发匪发展。为达此目的,可以让英国人提出金钱方面的要求,但修订新约应避免列入谈判范围,如果无可避免,应尽量以维护国朝尊严为要,尽量不要授人口实。
三道旨意,到达的时间相差只差三天。
第一道四月一日发出,走的是普通的廷寄,四月十四日到的广州。
第二道四月五日发出,以四百里加急运送,四月十五日到的广州。
第三道四月十日发出,乃是最高等级八百里加急,四月十七日便到了广州。
一旬之内连下三份圣旨,升官、放权、给钱,但同时也提出了一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半年之内采购足以武装万人规模水师的战船火炮并训练成军!
这让在广州的叶名琛和在新安的苏峻堂同时陷入了喜忧参半的矛盾情绪之中。
圣旨之上虽然没有谈及两湖战事如何,但如此迫切连下三道圣旨,放权给钱如此大度,侧面也反映出两湖战事已经糜烂到几乎无可收拾的地步了。
“今日已是四月十八,依照朝廷要求,半年要编练水师万人,如今半点眉目尚无,持正可有良策?”
后堂之中仅有苏峻堂和冯天养两人,凉爽的夜风吹拂下,苏峻堂仍然是有些心烦意乱,几次在堂中来回踱步。
冯天养没有着急回话,心中考虑着种种方案的可行性,沉思半晌,冯天养找来纸笔,边说边写:
“唯今之计,当多措并举,齐头并进,不可擅专一路。”
“其一,当以钦办通商事务大臣之名,通晓广州各家海商,以官价购买其手中红单船,并招募海商之船员,用以操练操帆划桨之民夫,若海商不愿卖船,亦可开捐输之门,以红单船折价计算。”
“其二,当择数家可靠海商,以出洋经商之名,在港岛购买火炮安装,在英人察觉之前,先秘密存储一批火炮弹药,以备使用。”
“其三,当择一优良港口,作为红单船训练之场地,此港口以连通内河便于躲藏为宜,以防谈判破裂,英人心生歹念。”
“其四,当致信台湾各知府,广泛招聘西洋各国流浪船员、炮手,台湾一带此类人员较多,而且频繁与土人滋生矛盾,台湾各地知府当乐于办理此事。”
“其五,当与英人开启实质性谈判,适当满足部分要求,以换取我方向英人提要求之余地,具体以何等要求为交换,学生不敢妄言,当以督府之意见为定论。”
冯天养连说带写,言语之间思路清晰、从容不迫,听得苏峻堂连连点头,眼神之中满是欣慰,见冯天养落笔之后,亲自为其端来一杯茶水,然后迫不及待的拿起纸张看了起来。
“依持正所言,此前四策成效能有几何?”
苏峻堂看完五条建议,心中烦闷略解,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很快便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之处,于是继续问道。
“以万人水师计算,大概需要红单船两百余艘,若是招募措施得当,当能满足需求。”
“但此等规模水师所用火炮就算减量计算,也至少在千门以上,考虑到往年出洋贸易之海商数量,在不引起英人注意的情况下,能装备两百门已是极限,再多必为英人察觉。”
“至于训练船员炮手的教官,若台湾各地知府尽力招募,应能满足短时间的需求,但时间一长必为英人得知,当前南洋形势英人势大,若其蓄意阻挠,怕是无人响应。”
“至于火炮炮弹,则是用一份少一份,其补充渠道全部在英人之手,学生不敢擅自估计。”
冯天养沉思片刻,根据自己记忆中的情况估计出了一个大概,然后谨慎的回答道。
“也就是说此事能否成功,关键还在英人之态度了。”
苏峻堂也恢复了冷静,听出了冯天养言中未尽之意。
“恩师,请恕学生妄言之过,即使前四条能奏一时之效,我们很快也将有求于英人。”
冯天养知道事情的真相过于残忍,但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为何?”
苏峻堂有些纳闷,不知道冯天养为何这么悲观。
“水师不比步军,船、帆、桨、炮均需定期维修,民夫、炮手之中阵亡者也需及时补充,而维修之技艺皆在英人之手,训练之师皆听英人号令,远近千里之内,仅港岛有几处船厂可以维修红单船,澳门红毛夷虽可维修火炮,但其多看英人脸色,亦不肯轻易为我所用。”
冯天养叹了口气,为苏峻堂讲明了其中厉害。
“那岂非要长久受制于人?”
苏峻堂听得明白,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要害正在于此,除非我们也有建有相应的船厂和炮厂作为水师的后勤轮换基地。”
“英人岂肯轻易将此等军国技艺相授。”
苏峻堂坐回堂上,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