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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苒】一往而深(钱昭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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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怎么能……怎么敢……!!

    滔天的恨与怒几乎吞噬了全部理智,他不顾自己伤势地上前一步,几乎就要将全部一直以来憋藏在心底的情绪尽数爆发开来。

    她却比他动作还要快——

    “你是不是以为,大梧离了你这样的窝囊皇帝便没人能坐上国主之位了?!

    “你一直将罪责推给六道堂的诸位,口口声声说是他们护卫不周才害你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可你扪心自问,当真是他们的错吗?”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她就那样丝毫未曾顾及杨行远身份地,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话,也替他回忆着那些早已殉国的弟兄们。

    石小鱼,景瑞,颜峻,关青,秦斌……

    那些因着国主的鲁莽与自大而抱憾牺牲的英灵,生前之事与身后之名,她都曾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里,听他娓娓道来过。

    也都桩桩件件、字字句句地铭记在心。

    “臣余清苒。”

    “臣钱昭。”

    曾经的帝王终于在回光返照之际片刻地找回了过往的初心,他沉默着收起那些从未离身过的平安扣,与她一同微微躬身——

    “恭送圣上殡天。”

    【拾叁】

    安国之行告一段落后,使团所有人都因着此次功劳而不同程度地得了封赏,天道的兄弟们亦在新帝的一纸诏书里,恢复了本该留有的英名。

    只是……却唯独留下了还未来得及娶她为妻的遗憾。

    多日以来皆是聚少离多,又听说了她婉拒了赐婚圣旨的消息,他虽知晓她必有自己的用意与决断,却还是在新岁来临之际有些任性地贪了杯,将自个儿醉倒在了暖阁里。

    话虽是如此,可倘若一直都等不到她回来,他又该如何?

    羽林卫的职责不容他轻而易举便弃之不顾,就算不去细问,他也知道他的清苒必定也不肯自己为她如此。

    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堂堂正正地唤她一句“娘子”。

    愈发朦胧的醉意间只觉得一股陌生的气息靠近了自己,他下意识迅速起身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却意料之外听到了属于她的声音。

    是……清苒?

    是了,今夜她应了圣上之命前去在宴席之上侍奉左右,难怪衣袖间会沾上非帝王不可使的龙涎香。

    清苒。

    清苒。

    酸涩却又甜蜜的复杂情绪在心底不断交织,酒意更是不断地怂恿着素来克己守礼的心,他再难压抑几乎呼之欲出的情动,俯下身重重地吻了上去。

    他……想要她。

    那夜的记忆因着少有的买醉而支离破碎,依稀残留的碎片里,是她被他咬出了血色的唇瓣,他最后时刻紧急收手的促狭,与一声声似是放纵自己般的——

    “娘子。”

    “娘子。”

    【拾肆】

    尽管前一夜因着种种放纵而险些酿成大错,但在往后回忆起新年的头一日时,他所能回忆起的依旧是诸多的美好。

    多年不曾有过女主人的府邸终究有了她的身影,虽然名分上还未落实下来,但却依旧令他感到了无尽的安心。

    前夜没能好好休息的她理直气壮地蹭了他的卧房与床榻,他便也安静地一直在一旁守着,时而伸手替她遮住些许刺眼的阳光,换来梦中一声似有若无的呢喃。

    桌案前是她聚精会神研读医典的倩影,他便不由自主地始终将目光牢牢锁在她的身上,又在她一声轻嗔里故作正经地垂下眼睫,甚至未曾留意到手里的书拿倒了个儿;

    临了回宫的她“任劳任怨”地凑在一旁替他打下手,他便系了围裙在灶台旁同样“任劳任怨”地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又在她眉眼弯弯地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时,忍俊不禁地再替她添上一筷子菜。

    夜间的宫道上只有两人紧紧相依的身影,来往巡视或是偶尔经过的羽林军与六道堂就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不仅“视若无睹”地从他们身侧擦身而过,甚至还会回过头来,露出个善意的笑容。

    有飞雪点缀她眉睫间,于宫灯辉映下散发一层柔柔的光。

    “新年快乐,阿昭。”

    以明媚的笑意回了他落在她额间的吻,渐渐走远的女子又忽而转过身来,隔着遥远的距离朝他比划了个手势。

    是……她曾单单告诉过自己的,表达爱意的“比心”。

    “新年快乐。”他轻笑着回以相同的手势,心间的阴霾忽而一扫而空,“清苒。”

    胸腔中流过一丝无名无由的暖意。

    或许待到一切真正终结时,他当真能迎娶心爱的女子为妻。

    【拾伍】

    新岁伊始,一直以来暗中蛰伏的杨行衍终于露了马脚,被以杨行健为首的众人合力揭穿了阴谋。

    大梧最后的毒瘤得以被拔除,身携祥瑞的皇女也平安降生,明君治下的疆土从此终是迎来了新生与希望。

    而休整完毕的他们也在重整旗鼓后,借着李隼焦头烂额、无暇顾及与之来往之际,潜入了北磐的疆土。

    据闻北磐贵族皆贪恋美色,床笫之间的嗜好更是为人不齿,无数出身卑微的女奴都因此而丧命。

    故而,除却扮做都兰的任如意与笑称自己“人老珠黄有何畏惧”的代清浅,她与卫枝意扮作了县主与其贴身婢女,假借“战利品”之名被送到了那草包世子的帐下。

    ——却终究是棋差一着。

    她被那禽兽不如的北磐世子当着一众“侍卫”的面压在身下,项链间的珍珠被一股大力扯得散落满地,几乎砸碎了他全部的理智。

    自与她相遇相识、相知相守以来,为何她总在经历这样危险的事情?

    又为何……他总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经历磨难、绝处逢生,却帮不到她哪怕一丝半毫?

    彼时三言两语在安国人面前替大梧搏回颜面的是她,无数次在他情绪濒临失控之际出言抚慰的是她;

    倾尽所能借助那奇妙的本事相助朋友的是她,受过伤流过血、却从未抱怨过一句的亦是她。

    而他……

    因着一时偏执失手错伤她便也罢了,郑青云蓄意报复、彩霞领命刺杀、朱衣卫泄愤灭口,乃至于今日阿穆尔的上下其手,竟都只能事后方才得知,只能眼看着她以自己的方式,化解全部的危机。

    愧疚与恨、心疼与悔交织一处,他却徒劳地不知一切究竟要从何说起,便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般下意识将她死死拥入怀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抱歉。”

    “没关系。”

    她说——

    你我之间,从不需要说对不起。

    【拾陆】

    短暂地稳住了那性情阴晴不定的北磐世子后,一切便按照计划顺利地继续进行了下去。

    由他与于十三一同查出了朵苒这颗钉子的真实身份,再由任如意假借“考验”之名怂恿阿穆尔将索布德送来,借此助她立威与彻底稳固“未来世子妃”地位,也叫那草包世子不敢再有任何羞辱之举;

    而宁远舟、孙朗则暗中联络了早对狼主心怀不满的族人,代清浅也以攻心计动摇越来越多的女奴“渴求和平”“渴求平等”的意志,加之早已暗中潜入其中偷师北磐技艺的元禄,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等待着一切终结的那一日。

    他亦是如此。

    亦在等着……能够与她一同回家的那一日。

    他本以为她会因着即将到来的“大婚”而畏惧或是担忧,却不料她竟坦然得紧,甚至当着那北磐翁主的面,刻意将他逗了个措手不及。

    “自打初见起我便对他一见钟情,恨不得一辈子陪在他身边才好,他若是真的愿意,那我自然是欢喜得很,也就收下了他家祖传的那枚玉镯。”

    “夫君不仅在外颇有名望,平日里对府中下人们也是极好的,成婚后更是待我无微不至,也从不强求子嗣之事,只说我身子无虞、平安康健便好。”

    “不怕你笑话,都说他们男人啊尝过了那档子事儿的滋味便会食髓知味,我夫君更是夸张得紧,恨不得夜夜都宿在我屋里才好呢。”

    “……”

    “那档子事”。

    “夜夜留宿”。

    “食髓知味”。

    北地寒凉的春风也吹不去面上的燥热,他面红耳赤地继续去听帐内的欢声笑语,几乎是逃命般地离开了原地。

    清苒……

    他有些无奈地想,自己大抵是余生都要心甘情愿任由她掌控拿捏了。

    【拾柒】

    北磐世子大婚当日,先前所做的种种布置终于派上了用场,娜沐罕也在其余王族皆数沦为大梧的阶下囚后,顺理成章地继任成为了新的狼主。

    北地与中原数百年来的龃龉争持得以画上休止符,李同光上位后的安国也与褚梧二国结了永世之好,自此三国鼎立镇压周遭诸域,天下终得太平。

    而她却在接二连三的奔波后染了风寒,一躺便是小半个月,原本好不容易将养起来的身子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也又渐渐清瘦了回去。

    “我听说阿穆尔是你亲手处决的,你不会也学那话本子里的男主角一样,‘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吧?”

    就着他的手一勺一勺地喝着苦药,她有些不适地皱着眉头,神情间却是终于得以安定与安稳的释然。

    “不会。”他安抚般微微摇头,抬手细细擦去她额间的细密汗珠。

    ——不过是让那恶贯满盈的家伙尝过了六道堂的某些手段,又揭露了他并非达杰亲生、而是姬妾与侍卫私通所生之子的真相,这才任由他急火攻心下饮鸩自尽罢了。

    比起他曾对她做过的、对北磐无数无辜平民与女奴做过的,这样的处置方式,倒也谈不上是多么残酷。

    “我狼族诸神看着你呢,你夫妻二人必不得好死,魂灵不得安息,日日夜夜受恶鬼噬咬!”

    “世子一路走好,在下便不多送了。”

    他的确曾偏激而执拗,的确曾动过背弃信仰的心思,或许也的确险些因着万般种种,当真堕入了阿鼻。

    但那毕竟是“曾经”。

    有她相伴身侧,他便永远不会走上那样的绝路,永远不会放任他们与他一同经历困苦。

    她是他的清醒。

    亦是他的克制。

    【拾捌】

    几日后,到底是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地拿到了赐婚的圣旨。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被杜大人收做了义女、将要以二品大员府上千金的身份出嫁的消息。

    他当然知晓杜大人心底所思所想,也知晓身旁的所有人都为这场大婚花上了心思,都想要亲眼见证他与她间,似终局似开篇的圆满。

    ……可就如同那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所言一般,分明已得了梦寐以求的名分,他却没来由地无措了起来。

    若是她此举不过是因着领了圣旨,鉴于皇命难违才答应了下来,是否便是强人所难?

    若是她另行有着其他的打算,他贸然间便要折腾这一出,是否会打乱了她原有的安排?

    若是……

    “苒丫头是愿意的。”

    上座慈眉善目的老者眼底是少见的和蔼笑意,出声感慨间,倒像是恍惚追忆起了什么:

    “否则照她平日里的性子,便不会主动向圣上与皇后娘娘求了这道圣旨了,若是因着此事而担忧,那么钱统领大可安心。

    “话说回来,这些年里共事许久,钱统领的品行老夫自是放心的,方才你既也允诺了会善待小女,圣上又已下了圣旨,老夫是否也该改唤一声贤婿啊?”

    她竟是……主动求的这道赐婚圣旨?

    原来就如同他一直以来所渴求所希冀的那样,她也愿意名正言顺地,成为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妻。

    可无论如何,他不想要她留下任何遗憾,不想要她还未来得及真正出自自个儿心意地答复他,便因着一纸诏书许了他余生。

    感受着怀中那方白玉的温热,他坚定了心思深深俯下身去,如同前去拜见代清浅那样,又一次恭敬施了大礼:

    “小婿见过岳父。”

    【拾玖】

    突如其来的春雨自房檐一路绵延而下。

    墙边石榴花盛放正好,无端教人想起心尖上的女子一方绯色的艳丽裙角。

    伞下的姑娘眉眼带笑,轻声却又无比坚定地,许下了余生同悲喜两不疑的誓言。

    “你愿意做我的娘子吗?”

    “我愿意。”

    “清苒。”

    “我在。”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片喜庆的大红里,凤冠霞帔的她美艳不可方物,盛妆的面上染着几分朦胧的醉意,几乎教他看着便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是他的清苒,是他的妻,是他余生相守相伴、白首偕老的唯一。

    悠悠床纱悄无声息落下,隔绝了远处人声鼎沸,隐匿了帐中女子嘤咛。

    那夜他好似做了个梦,梦里他轻轻浅浅地一遍遍吻她,滚烫的掌心流连每一寸的冰肌玉骨,将她温柔却贪婪地一点点揉碎、拆解,和了涟涟泪水,和了绵绵爱意地,任她在他怀中蜕变成新的余清苒。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贰拾】

    初晨的曦光穿透大红纱帐,于初醒时睡眼惺忪的女子面上映出星星点点的浅色印记。

    从片片肌肤上的暗红痕迹到眼角未干的点点泪珠,从酸软无力的身躯到略带沙哑的嗓音,她身上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昨夜他所“趋之若鹜”而又疯狂之际是何等的光景。

    点了药膏小心地涂在红肿不堪之处,又温了茶水过来替她润喉,他任由微嗔的女子不轻不重地捶打了自己几下,却只是动作轻柔替她挽了发,再仔仔细细地描了眉、点了唇。

    “清苒。”忽而像是什么东西安定了下来那般,不自觉地又一次唤出了声。

    “什么?”

    开口时只觉自己嗓音依旧带着几分沙哑,她有些羞恼地别过脸去,这才肯继续小声轻喃道:“你……你说。”

    “……没什么。”临到嘴边的话生生拐了个弯,他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她发烫依旧的侧脸,“只是想问你,早膳想吃什么?”

    “嗳?听口气,今天是我们家钱大厨——哦不,我亲亲‘夫君’亲自下厨么?”

    “自然。”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你笑什么啊!不就是……不就是太饿了才会这样的嘛!不许笑!……”

    “好,好——”

    屋外桃花灼灼,晨曦一若初见之日之温柔和煦。

    眉目俊朗的男子伴着心爱的姑娘共赏春日盛景,安享流年,相携白首余生,那情景倒可入画了。

    【贰拾壹】

    曾忧所爱隔山海,所念皆若星河。

    所幸山海终可平,星河毕入凡尘。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不信神佛,不求利禄,不问风月,却唯独在遇到你的那一刻,方知峥嵘岁月有所期,倥偬世事有所惜,锦绣山河有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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