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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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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轩最后一次和爸爸见面,是在日出时。

    记忆里的爸爸是个很浪漫温柔的人,他最爱看日出。

    最美的是太阳还没出来那一会儿,天色从墨色深沉到一线鱼白,再从天边那白色的一条线慢慢过渡到洋红色,洋红色边际蔓延一部分,渐成晕开的橙黄,而后辐射的区域便开始大张大合。

    黄色是油画里色相最多的颜色,一扫千里,从最深的土黄开始,印度黄,深镉黄,镉黄,一路蔓延到比淡黄还要浅的拿坡里黄,衔接起天空刚亮的浅蓝色,甚至再往西方看,是又白又薄、留下半轮痕迹的淡月。

    那是最色相极多却不混乱的一张绝美绸缎,人工无论如何都难以复制和媲美。

    但小孩子没有那种耐心,他和姐姐总是在等待日出的过程中睡着,每每天色渐亮,爸爸就会轻轻把他们叫醒:“霜霜,轩轩,天亮了哦,太阳公公出来了。”

    右轩感受不到日落的美,总是躺着不愿意醒,右繁霜就会把他摇醒:“弟弟,弟弟,天亮啦。”

    姐姐有点呆,可能因为小时候学说话的后遗症,胖胖的手推右轩时很用力,说话也很用力,右轩被推醒,不情不愿地迷蒙着惺忪的睡眼看日出。

    他其实一点都不觉得日出美,但爸爸喜欢,姐姐无条件支持爸爸,就像爸爸是超级英雄一样。

    后来,爸爸被撞死,他们去往太平间的路上,医院走廊的全面窗映照璀璨到反光的日出晨曦,明亮得不像话。

    右轩站在走廊前,忽然明白了爸爸为什么喜欢日出。

    可是爸爸再也看不到了。

    爸爸,天亮了。

    爸爸,原来日出真的好美。

    灿烂的艳阳笼罩了他,爸爸躺在太平间。

    自那之后,妈妈一直对姐姐发难,一开始他不停维护姐姐,当妈妈逼姐姐去阳台住,他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姐姐,自己顶着风雨睡在阳台一夜,企图用自己发烧感冒的幼稚方式让妈妈意识到他们血浓于水,姐弟一体。

    却没想到妈妈趁他出去玩,拿晾衣杆打了姐姐一顿,伤痕累累瞬间让他想到了爸爸的尸体,仔细想来,姐姐就是从那之后开始变得不正常的。

    他被妈妈支着去住校,告诉他,这样就可以让姐姐睡他的房间,他没想那么多,觉得反正住学校也更自由,还能和朋友一起玩,干脆同意了。

    但是姐姐却开始越来越沉默,每次他周末回家的时候,姐姐总是死寂一般的沉默着。他那还未能察觉,直到寒冬腊月回家的时候,看见姐姐穿着单衣跪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

    所有路过的人都看着她。

    右轩才开始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姐姐过的是什么日子。

    那之后他经常跑回家,每次都撞见姐姐在受欺负,妈妈好像把爸爸的死全都怪在了姐姐身上,说没有姐姐,爸爸就不会一直想着离婚,就不会为了签署离婚协议连夜开车回家,遇上车祸。

    右轩听见的,一直是“你姐姐为了她自己,就撺掇你爸离婚,她就只用跟着你爸过好日子了。”

    “你还帮她,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就是因为她死的。”

    直到李月娟说出了“她害死你全家,你以为她是你亲姐姐,你亲姐姐早就被她害死了,她是你爸爸捡的!她要分你爸爸的家产,不然她为什么想你爸离婚,你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右轩陡然停住了伸出去的援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帮。

    姐姐和他们家里确实长得一点都不像。

    而右繁霜从来没有解释过任何事情,所有李月娟冤枉她的事情她都不解释,因为知道解释了依旧要按一顿毒打,她总是一片死寂,久而久之,和右轩也越来越疏远。

    右轩也渐渐被潜移默化地蒙骗住,虽然李月娟太过分的时候他依旧会帮,但每每想到右繁霜害自己失去姐姐,间接害爸爸死亡,他还是收回了手。

    直到她被姑姑接走,又考上大学,他完全被妈妈的话洗脑了,再加上本身他也在被母亲打压控制,自己的精神力都很弱,更不可能分辨得出母亲口中的是是非非,那个年龄,都是以亲密程度来判断是非的,更亲密的人,说的一定是真话。

    后来,从妈口中听说姐姐找了个很有钱的男朋友,还有在市中心金融区的高薪工作,他也只能拿着筷子哦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没有那种功利的想法,但也知道,这么久以来,姐姐对他彻底失望了。

    她来学校接他的时候,他还以为姐姐是回心转意了,但没想到姐姐直接说要去做亲子鉴定。

    他不可能不是爸爸的儿子,他见过爸爸年轻时的照片,和自己神似,但没想到,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却是他并非爸爸的儿子。

    姐姐拿着那叠证明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对他就像是对一个正在穷追不舍的乞丐,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全部掏给他。

    妈妈也在不久之后病逝,连他住的房子,都在姐姐手里,她随时有权利收回。

    他终于知道了是自己妈妈催着爸开夜车回来签署离婚协议,导致了意外,和姐姐毫无关系。

    那年他高二,本想辍学,但刀疤洋却不准,刀疤洋和他无亲无故,顶多算是个道上的大哥,却会在他写cos/sin/tan的时候问他咋在数学书上写英语作业,问他语文书上这个字咋念,给他掖平书上打起的卷,每天都监督着他写作业,也因为刀疤洋,学校里的人都觉得他可威风,不敢惹他。

    没钱的时候,刀疤洋就去打工,就在他写作业的奶茶店打,替他交了学费,高三的时候给他交钱去住宿。

    刀疤洋说既然认了他当小弟就一定会对他负责到底。

    在积年累月的相处里,有些不该有的情愫悄悄滋生。

    高考的时候,他考上一所二本,刀疤洋高兴得辞掉工作,买了酒菜和他一起庆祝。

    他去上大学,刀疤洋就在他学校门口的美食街摆摊,卖煎饼卖烤肠卖手抓饼,什么都卖过,最好卖的是韩式炸鸡,于是最后他就变成了炸鸡摊老板,每天右轩都能吃到新鲜出炉的炸鸡。

    可是天天吃炸鸡,右轩反而瘦了,瘦到一米八的身高只有一百三十斤,脱掉T恤,脊椎上的骨头清晰可见,他天天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转地铁,去另一个区给小孩当家教,又坐一个小时回来,在学校里给订餐的同学们送炸鸡外卖。

    刀疤洋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特别小的一居室,每次右轩上完课已经大半夜地回来,就会去刀疤洋那里住,两个人对着摇晃的旧灯,数着手里的钱,刀疤洋看着他一个下午赚的钱,又数了数自己一天赚的,感叹道:“还是念书好。”

    右轩抱住了他,韦洋身上是洗不掉的油烟味,是紫苏叶和胡椒混在一起的味道。

    沾在锅沿上刷不掉的油渍,汗津的后背,旧得领口打卷的衬衫,是那段日子里最深刻的记忆。

    韦洋后来不炸鸡了,他卖臭豆腐。

    因为韦洋的店终于开到了校内,校内店铺重新招标的时候,他们盘下一家最小最小的店,小到只有一个窗口,卖炸鸡会和校内的炸鸡连锁店冲突,而且也抢不过人家。

    右轩穿过宿舍兜售火机和香烟的时候,韦洋就在窗口里炸臭豆腐,学校里只此一家臭豆腐店,经常排长龙,好的时候每天卖一千多份,一份六块,每天净利润三千多,干了两年,韦洋和右轩攒下了买房的钱,在偏离市中心的地方买了一个小二居,写了两个人的名。

    韦洋又拿下了校内一家更大的店面,校内的炸鸡连锁没招标成功,换成了一家奶茶店,于是韦洋重拾旧业开始卖炸鸡,利润空间比臭豆腐大。

    但不知道是重拾旧业出了差错还是真的太倒霉,有食客在店内吃饭的时候猝死,张嘴就要五十万,韦洋找了一位姓周的知名律师,虽然时间长,好歹顺利把官司打完了。

    但事情很快在校内传开,说他家东西有问题,把人吃死了,表白墙和校内论坛网暴了这家店,因为在校内口碑跌破,学校要求他们在五十天内搬店,再也没人来吃炸鸡了,右轩就坐在店里,一边巴望着门外,希望路过的人能进来,一边吃着炸鸡流眼泪。

    吃着炸鸡,右轩忽然两眼一翻就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他还真以为是自己家炸鸡有问题,直到主治医生告诉他,目前最好是做肝移植手术,他是因为肝性脑病引起的晕倒,肝癌如果不及时控制,谁都不敢保证最后的结果。

    他第一次看见韦洋哭,背对着他,在走廊站着,肩膀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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