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苦行僧见状微微一怔,继而竖掌道:“无量功德,她虽是点头,却没露出半点笑容让大伙儿瞧见,那怎做得准?”说着便回看众人,双手一扬,道:“大家想不想一睹新娘子的绝世容颜?”
这话真真说中了在场武林人士的心思,不少人起哄,更有不少人大声叫好。
司徒云梦心里骂道:“还以为你是帮我呢,说的话这么没正经,我和纪文龙站一起,大家都瞧见了我,我日后还哪有脸见人呀?”
薛燕见那僧人存心找茬,先是一喜,继而想了想,恍然大悟,喃喃道:“是了是了。”
韩玉忙扯着薛燕袖子,问道:“姐姐?是什么了?”
薛燕笑着对韩玉和诸位碧水宫门人道:“姐妹们,那无名大师说得在情在理,我们大老远来一趟,怎么着也得瞧瞧云梦的容颜才值得嘛!”
碧水宫的女子心知肚明,这女人出嫁本来是不该让大家看到面容的,但薛燕这么一说又必然有她的道理,便也跟着男人们起哄,道:“是啊是啊!都来这里坐了这么久,也让我们瞧瞧新娘子吧!”
纪文龙当然不敢揭开盖头,这盖头一揭,台下眼睛尖的都会看出司徒云梦眼神空洞,又再问更多奇怪问题,那就糟糕透顶,他气急败坏喝问了尘道:“了尘!我鸣剑堂与你神武寺交情匪浅,你底下的人这么放肆,也不管管?”
了尘兀自闭目,念了一会经,这才放下念珠,道:“阿弥陀佛,这位无名师弟乃是西域人士,非我神武寺门人,贫僧自然是管不着。”
黑袍僧人声音沙哑地道:“是的,了尘师兄那是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你反倒质问人家?人人都说司徒家大小姐貌若天仙,乃武林一绝,平素人家深居简出,大伙儿都想一饱眼福,你广发请帖邀来众人,又在台上说你夫人如何如何美艳动人,吊足大家胃口,却不敢让她以真面目示人,谁知道红盖头下是不是司徒家大小姐?看她话都不说一句,只会点头,怕是个媚眼如丝的小男人吧!”
薛燕更是笑着接话道:“诶!这话不能乱说,我们纪公子怎么会有龙阳癖呢?他顶多是名字里头带个‘龙’字罢了。”
众人皆尽哄笑,有些人本来就不信纪文龙能娶个天仙当老婆,又有些人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更要借机挖苦。
有人道:“我说为什么这么香喷喷,没准儿是纪文龙那小子刻意给他涂香抹粉。”
又有人道:“‘新娘子’当然不能发话,一发话这不露馅儿了么?看来少堂主果然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啊。”
更有人戏谑道:“文龙公子好风情,一枝红杏照后/庭啊,哈哈哈!”
司徒云梦听了这话,先前的不快竟而冲散了许多,心道:“这位无名大师说话好生有趣,倒叫我有些喜欢了。”细细一想,似乎又明白了什么,胸口忽而升起一股温暖。
“这……这!”纪文龙遭众人耻笑,面红耳赤,盛怒不已,指着黑袍僧人道:“你你!你是存心来这里捣乱的吧?今天是我和夫人大喜之日,岂容你在此放肆!来人!”虽然纪文龙如此生气,司徒胜却浑然不当回事,自顾自坐回座位,瞪了纪云一眼,不置可否。
纪云见大哥那表情便知何意,低声骂道:“文龙这逆子,太也不是东西!这鸣剑堂到底谁做主!”起身便欲斥责纪文龙两句,司徒胜却把手一压,他便即明白意思:大哥是想看纪文龙到底如何处理此事。
但看台上纪文龙把手一挥,门外便冲入十余名鸣剑堂弟子,各人手执长剑、蓄势待发,这十余人呼吸缜密、步伐厚重,想来功夫都不弱。
纪文龙怒火稍稍降下些许,忽而心想:“不对!这黑袍僧人存心闹事,说不定是韩夜那小子指使的,现在议事厅里都是客人,我再让手下亮出兵刃委实不妥!”于是愤而把手一挥,对那十余人道:“出去!不得无礼!”
那十余人本是安排好对付韩夜的,进来看到这么多武林好手,自然有所忌惮,纪文龙这呼喝声一出,他们便即退出议事大厅,纪文龙这才满脸堆笑,对脸色骤变的众人道:“好了,诸位不必惊慌,毕竟这次我与司徒云梦成婚,乃是武林盛举,为防邪祟妖魔坏了大家兴致,我安排一些弟子守候在厅外,是出于对大家的安全考虑。”说罢台下才安静了点,纪文龙又恭敬对黑袍僧人竖掌道:“大师,按照我们中土的规矩,女子拜堂时是不能让外人瞧见模样的,连声音也不宜发出,我与内子皆中土人士,这风俗自当遵循。今日大喜,您又是西域高僧,不识中土规矩,此事当然不与您计较,但你侮辱我便了,若再辱及内子是什么男儿汉,那便不是我鸣剑堂的朋友,这里也就不欢迎你了。”他表面说得客客气气,其实心里却想:“等今天宴会完毕,不找几个手下把你砍成肉酱,我这鸣剑堂少堂主算是白当了!”
黑袍僧人则心想:“本来这一番话是要说得他揭开盖头,让我看看那里头是否真是云梦,抑或是个木头傀儡,如若他不答应,便难堵悠悠众口,纪文龙这小子变通倒也还快。”于是便讥讽道:“今日来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大伙儿本领高超,个把邪祟妖魔还不放在眼里,阁下特派弟子在外头守护,那是有心了。”台下众人听罢,都暗自发笑,要说对付邪祟妖魔,大力门打死熊罴精,神武寺诛灭千年女鬼,碧水宫杀退九首玄狮,历史悠久的仙宗九华剑派更不必说,几时轮得到他小小的鸣剑堂派人保护?在场了解内情的人都心知肚明,纪文龙安排这些人,对付的不过是韩夜这个“魔头”罢了,韩夜不来也罢,来了更有场好戏看,那有甚么好怕?
纪文龙不想再和无名作口舌之争,便向众人作了个揖,道:“好了,各位远道而来,在下招呼不周,再耽误时间那是罪上加罪了。现就和夫人拜堂成亲,有我爹和岳丈作见证。”说着牵着司徒云梦的手便要行三拜之礼,三拜之礼众所周知,第一拜要面朝门口拜天地。
眼看着身子马上要躬下去,司徒云梦心里急得乱成一锅粥,却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慢着!”
众人转头一看,又是那黑袍僧,纪文龙气得嘴里要喷出火来,当下强忍怒火,怫然道:“大师,您又有何见教?”
黑袍僧道:“见教不敢,只是听闻中原有风俗,天地君亲师,到底是天大还是地大?”
纪文龙不想理会他,只道:“自然是天大。好了大师不必再问了,等我和夫人拜了堂再慢叙中土民情。”说着拉起司徒云梦便要一拜天地。
黑袍僧突然一声震喝:“使不得!”
纪文龙闻言一惊,这一下竟没拜下去,连声喝问:“为何使不得?为何使不得!”
黑袍僧道:“你明明说一拜天地,为何面朝地呢?应该面朝天拜,再面朝地拜,如此方是天地君亲师啊!你这么拜法,不怕老天爷降罪,你夫妻不睦吗?”
纪文龙闻言再也忍不住,青筋暴起,满脸通红,松开司徒云梦的手,怒指黑袍僧道:“你他/妈今天就是来挑事的!我谁的面子也不给了,有什么不服气的,上台和我比划比划!”
众人眼见纪文龙风度尽失,皆尽揶揄,司徒云梦却心头暖暖的,想道:“纪文龙,你这卑鄙无耻之徒,终于还是把脸给丢了,只管和他比吧!他会帮我出这口恶气的!”
果然,黑袍僧人哈哈一笑,取出袍子里的烛龙酒袋喝了个高兴,把黑袍一甩、头上金箍一扔,露出一身深蓝衣装和巨大魔剑,待扯下胡子抹了抹脸后,在场之人无不愕然:这哪里是什么西域无名大师,分明是小阎王韩夜啊!
韩夜看向司徒云梦,笑道:“云梦,瞧见了吧?你这位丈夫如此不堪,把你娶了还不三天大骂、五天毒打?你受得了他?”
司徒云梦本来也猜到是韩夜,只是韩夜故作沙哑,初听并不能完全确认,此刻得知,心里头说不出的欢喜,想道:“要你管?这时才来,非要我嫁了人才开心吗?”但很快转念又心想:“你真傻!你打得过纪文龙,却不是暗中那老贼的对手,为什么要来?快走啊!”
纪文龙见到韩夜竟是半喜半怒,心里盘算如何当着司徒云梦的面杀了他,那么司徒云梦便绝了念想只能跟自己,这一番狂喜,终把少堂主的身份抛诸脑后,破口大骂:“我道是谁碍事,原来是你这个小杂种!就怕你不来,来得好!你爹是个蠢货,你也是个窝囊废,上来过过招,看看云梦要不要跟着你这个窝囊废!哈哈哈!”
“这个混账东西!”纪云忍不住要冲上去打他一记耳光,又被司徒胜拦下,司徒胜朝韩夜努努嘴,纪云瞬即明白了大哥的意思,原来当年他们三兄弟有个约定,纪文龙与韩夜比武,谁赢了便和司徒云梦成亲,虽然韩风已死,这个约定却被兄弟们记在心中。
纪云心想:“大哥也并不糊涂,知道鸣剑堂内部有鬼,这些年他除了苦练剑法,也想好了必要时去找韩夜,这样合我们几人之力去揪出幕后黑手,胜算极大。上次他要把韩夜带回来,原就是这么打算,加之韩夜和梦侄女又两情相悦,只消韩夜回来名正言顺打败纪文龙,鸣剑堂的位子早晚给他坐。”这么一想,心里头终究有些许不快。
而韩夜听纪文龙辱及家父,则握紧拳头,森然问道:“你这么说我爹,那晚和玉泉老贼在一起的,便是你了?”
纪文龙眼里露出一丝惊慌,连退两步,道:“不、不知所云!”他也不知道韩夜口里说的是哪一晚,但心想:“糟了,他竟然知道我和师尊勾结的事,此人绝不能活着从议事厅离开。”
韩夜见纪文龙神色紧张,不由大怒,跳上台去,拔出背上魔剑道:“好!今日正是我报仇之时,文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