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志是有李唐那样一连几代代代都出明主。再有像曾侯乙尊盘这样重现人间的国之重器,千年之后还能像俗话说的那样来一点类似紫气东来的东西,也可以算是盛世的一种标志物。”
郑雄的话将老省长说得一愣一愣的。愣过之后,他要郑雄将这些话再说一遍。大概怕记得不牢,之后又要郑雄说了第三遍。说到后来,老省长也说了实话,他不希望郑雄再在熊达世面前卖弄什么才华,像月是故乡明,玉是故乡灵这样的话,只要对象找准了,一个字值一个亿,一句话可以换一顶副部级的乌纱帽,两句话就能换一顶正部级的乌纱帽。老省长形容郑雄的这两句话,给所谓的和氏璧玉玺起码增色一百倍,而熊达世以后更会用这两句话在京城的豪宅大院里忽悠出许多名堂来。老省长要郑雄往后学会惜墨如金、惜字如命,像当代的楚庄王、二十一世纪的楚庄王之类的话,不要轻易说,更不要对那些来得不明、去得不明的人说,将好听的话,精彩的话,都留给青铜重器学会,留给曾侯乙尊盘。
老省长自己也想出一些道理,和氏璧玉玺也好,九鼎八簋也好,都是一个人将事业做到极致受到万人景仰时会自然拥有之物,对于一个尚在奋斗,还有向上攀登余地的人,作为日常生活用具的曾侯乙尊盘,对其命运中祥瑞之气的培育、积累与升华会更有实效,也更有意义。此话一出口,郑雄对老省长拉他成立青铜重器学会的目的,心里更有数了。至于老省长带他来北京,要见谁和不见谁,郑雄也有所思量。每有心得,郑雄若不是热血沸腾,就一定是胆战心惊。
第二天的早餐时分,郑雄请老省长下楼去餐厅时,敲了几遍门,仍没有人答应。打房间电话也无人接听。他让服务员开门进去看看,房间里空无一人。郑雄一点不着急,他马上明白,老省长一大早肯定接到约见的电话,因为只让他一个人去,便索性不叫醒自己了。郑雄在餐厅里慢慢地享用每一样服务,而不必像这些天来,没完没了地招呼老省长,特别是只有自助餐的早餐,老省长想吃的每一样东西,哪怕是一根油麦菜,或者是两块泡萝卜,都要郑雄帮忙跑腿。因为完全没事,这顿早餐居然吃了九十分钟。郑雄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刚走出餐厅,迎面遇上从外回来的老省长。
老省长开口就说,拿好行李马上去机场。待乘电梯上楼回到房间,老省长才将满脸的不高兴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听老省长说,果然是昨天半夜忽然接到通知,他一大早准时赶到见面地点,所见到的却只是“大秘”。老省长想见的人太忙,临时有事不得不爽约,让老省长将想说的事一一告诉“大秘”。
老省长将满肚子不高兴带上了回武汉的飞机,从起飞到降落没有搭理郑雄不说,途中还罕有地冲着空姐吼了一声。郑雄中途去洗手间,见空姐在那里抹眼泪,另一位空姐在旁边安慰,说老人家可能是心情不好,知道一会儿下飞机时有中纪委的人在机舱门口等着,请他去住五星级酒店。飞机在天河机场落地后,机舱门口当然没有中纪委的人,只有几个保安在议论中纪委的什么事。
老省长刚打开手机就接到一个电话,之后脸色马上变了。与之打交道多时的郑雄,头一次见到老省长的模样如此谦卑,那种乖巧,胜过自己的司机小胡。说起来,老省长在武汉的地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与现任书记省长有所交集,也是不卑不亢,无论会上还是会下,如果对方不主动打招呼,他一定不会与之对一下眼神。
听完电话的老省长心情大好,下飞机时,还记得冲着那位空姐说一声对不起。
从机场的贵宾通道出来,上了接机的轿车,老省长才笑容可掬地告诉郑雄,此行虽然没有见到最想见的人,但今天早上的谈话,秘书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并及时报告上去。刚才那个电话就是人家亲自打来的,不仅表示歉意,还一再借题发挥,将老省长的话,提升到另一种高度。说是古往今来,但凡镇国之宝,无一不是亡国之物,反过来,那些亡国之物往往又能变为镇国之宝。所以,当初随盛唐而逝,如今随盛世而归的应当是更高境界的东西。如果真有青铜古物能升腾出紫色瑞气,哪怕需要一定的条件,对那些敢向霸王争天下,不向恶魔让寸分的人来说,至少也是一种心理吉兆吧。老省长根据此话判断,人家虽然没有明说什么,暗中指向十分明确,能升腾出紫色瑞气的还有别的什么呢?到这一步,老省长才透露,成立青铜重器学会这步棋,也是人家指导过的,包括经费,也是人家向有关方面打过招呼。
老省长唯一不高兴的是,人家也明确建议,用最大的诚意来与熊达世合作。人家说这话的理由是,要想解决一个世界性难题,单靠一两个专家的力量是不行的。
郑雄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似乎指向曾侯乙尊盘。
传国玉玺后来又雕刻了不少,仅由清帝乾隆钦定的国玺就有二十五方。而像和氏璧那样的传国玉玺,更接近于传奇。世界上真正用来传承的独一无二的国之重器唯有曾侯乙尊盘,国之重器的境界,再也没有比这更高的了。正因为曾侯乙尊盘举世无双,从一出土便成了国宝中的国宝。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实际上能够亲手触摸曾侯乙尊盘的只有包括曾本之和郑雄在内的极少数人。就连这样的极少数人,也只有在重点文物的例行检查时才有机会,先从防护展柜中取出曾侯乙尊盘,再运到楚学院六楼的“楚璧隋珍”室,由戴着手套的曾本之率先触摸并仔细观察之后,郑雄等人才可以在曾本之的指点下轻手轻脚地进行下一步的观察检查。无论是谁,想要在曾侯乙尊盘上做手脚,无异于天方夜谭。
一想到这里,郑雄的额头上就开始冒冷汗。
好在老省长仍旧沉浸在突然降临的恩宠所带来的喜悦之中,没有发现郑雄神情的异常。郑雄竭尽全力想控制住自己,越是用力,身上的冷汗越多。车过长江二桥时,老省长终于发现了,他问郑雄,为何如此紧张。幸好郑雄下飞机时收到曾小安的一条短信。他将手机打开,曾小安发给他的两个字是:鼻屎!老省长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郑雄便简要解释说,这是楚学院最为通用的骂人的话。
老省长还是不理解,郑雄就将当年郝嘉高喊这两个字,从楚学院六楼窗口跳下来的经过说了一遍。老省长又不理解了,当年他当专案组长,最终为郝嘉结案时,为何没有人提及这个情节,包括专案组最信任的郑雄,也没有将这事写进卷宗里。郑雄如实告诉老省长,之所以当初自己没有向当组长的他报告,实在是因为自己不想专案组继续留在楚学院。如果专案组得知郝嘉临死之时,还在咒骂谁,万一认为是咒骂专案组,惹火了专案组,死了和尚死不了庙,而开始另行追查,自己一没脸在专案组继续待下去,二没脸在楚学院继续待下去。老省长告诉郑雄,郝嘉死后,确实有一部分专案组成员想继续追查,但被他强压了下去,因为他自己也不想被这个所谓的专案拖住后腿,陷在泥潭里出不去。
老省长明白,曾小安骂郑雄是鼻屎的意思相当恶毒。他很好奇,夫妻之间骂人都骂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感情可言。他还怀疑是不是郑雄在外面养了情妇被曾小安发现了。郑雄懒得分辩,任由老省长胡乱猜去,也好分散他的注意力,不再追问自己为何满头冷汗。
郑雄一进家门,就被曾小安堵在门口低声质问,是不是他在背后捣鬼,郝文章明明刑期满了,为着一件小事,又被追加半年监禁。郑雄很清楚这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索性不作任何争辩,只是希望曾小安不要闹,只要曾小安不闹,他会想办法让郝文章减刑,实在减不了刑,也要让他获得假释,提前出狱。
曾小安心有不甘,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警告郑雄,如果他想再玩花招,自己就去文化厅和楚学院,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戴绿帽子的男人。郑雄很想回答,只要她不怕丢曾本之的脸,尽可以满世界做广告。郑雄最终还是忍住了,与曾小安的婚姻是他在青铜重器学界上下行走的基础,没有曾本之作为后盾,起码在目前阶段会弄得走投无路。
摆脱曾小安的纠缠,郑雄赶紧联系曾本之。
在电话里,郑雄问曾本之要不要自己也来黄州帮忙。曾本之说没有大不了的事,自己明天就回家。到了第二天下午,他又说自己明天就回家。那样子完全是郑雄的翻版。郑雄出差在外,多次说明天回家,每次都没兑现。真要回家时,郑雄反而事先没有明说。
曾本之待在黄州也不是完全没有必要,他将华姐留下的水波纹镜交给漆局长的当天,熊达世就亲自出面与漆局长谈交易,希望得到那只被曾本之当成垃圾的甬钟。漆局长按曾本之吩咐的,要熊达世用一只春秋时期的水波纹镜来换。熊达世也知道春秋时期没有水波纹镜,还以为漆局长是借故推脱,不想将甬钟给他。漆局长就将华姐留下的水波纹镜给他看,并说水波纹镜出土时,本来有一对,另一只被人盗走了。漆局长想将它们找到一起,成就另一种意义上的破镜重圆。这边熊达世刚刚答应,得到消息的曾本之就让万乙通知沙璐,再让沙璐告诉沙海。沙海完全按照曾本之所设计的,装做舍不得,逼得替熊达世出面谈交易的人,从一万元起价,一路提到十二万元人民币才算成交。沙璐打电话告诉万乙,沙海现在已将曾本之奉为神明。在操盘买卖水波纹镜的同时,曾本之一直在寻找华姐失踪的线索。他怀疑华姐是被心怀企图的某些人带走的,否则她会从容不迫地带着水波纹镜悄无声息地离开。如果华姐是被人带走的,那些人还算斯文和客气,没有破门而入,这样华姐才有时间将水波纹镜藏在马桶的水箱里,还故意让其漏水,以提醒曾本之。曾本之没有报警,甚至连真相都没有告诉漆局长,他不想将这事弄得满城风雨,是因不能确定华姐是否真的遭到绑架。曾本之以怀疑有人趁房间里没有人时,偷偷进来翻动过放在房间里的皮包为理由,要漆局长出面将酒店的监控录像调出来看看。经过交涉,酒店同意让他们看监控录像。真从电脑里调看时,才发现事情太巧了,曾本之不在房间的那一阵,这栋别墅停了十五分钟电,原因是控制开关跳闸了。没有电,监控探头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拖了几天,郑雄急了,再打电话时就说有急事必须尽快见到曾本之。
想不到曾本之却一反常态地戏谑起来,反问他:“是曾侯乙尊盘被盗了,还是郑会长要升职为郑省长了?”
郑雄着急地说:“是的,有人想在曾侯乙尊盘上做手脚!”
曾本之说:“你不是早有断言,能在曾侯乙尊盘上做手脚的人还没有出生吗?”
郑雄说:“曾侯乙尊盘上能不能做手脚,您比我清楚一百倍。我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您的意思?”
曾本之说:“我说过武汉三镇有楚庄王的转世吗?我说过要你当那个鼻屎学会会长吗?”
郑雄说:“您老人家行行好,先不说这个,如果您决定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我,为了曾侯乙尊盘,请您最后相信我一次!”
见郑雄真的急了,曾本之答应明天一定回武汉:“明天是郝嘉的忌日,我们在九峰山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