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陨命之地,若取,蒙古虽内乱,必与我们争夺。好在陇西地广人稀,蒙军不多,六盘山仅有一支千人队,此外便是河套西部地域,兴庆府,兴州、凉州有蒙古宗王坐镇。”
“哪些蒙古宗王?”
“阔端之子,兴州帖必烈,凉州灭里吉歹。阔端活着之时,始终担任蒙古西路军首位统帅,册封凉王,经营西夏故地与吐蕃,设府于凉州。十年前,阔端死,其子……才干平庸,目前我所了解到的情报,并未看到阔端之子有甚才能。但我预计他们已在汗位之争中选择忽必烈,怕的是忽必烈会遣大将来接收他们的兵马。”
李曾伯是有备而来,抬手在地图上划了一圈。
“经营陇西,若能拿西夏故地,取河套、再拿下河西走廊,据嘉峪关而守,方才能稳固形势……”
一如他主张恢复襄樊防御,早早上书自杞国对西南的防御作用,李曾伯是极富战略眼光之人。
虽然还未脱开一个“守”字,但他的防守战略从来不是只着眼于一城一池,而是整个战略形势。
只听这一句话,李瑕已感到了惊喜,意识到这次调任来陇西的只怕是一个战略眼光还要胜于王坚的帅才。
“另有一事须先告诉可斋公,如今在陇西主政的,乃是由北面投顺的名士廉希宪廉善甫,善甫兄有‘廉孟子’之美誉,打点民生钱粮,必能使可斋公无后顾之忧,唯盼你二人能同心契力……”
李曾伯早知李瑕会使心腹掌管钱粮命脉,待听得廉希宪其人事迹,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被这般一个厉害人物扼住钱粮命脉,再想做些什么,根本是难上加难。
从保全大宋社稷的心思而言,他已有些不太想去陇西,仿佛不经意间又问了一句。
“却不知郡王举荐何人任夔州路安抚使?”
李瑕坦然道:“大理国岳侯之后高长寿归附大宋,助王师收复大理,此大功,宜重赏,我有意请封他开国侯,举荐他任夔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府,可斋公以为如何?”
李曾伯早知李瑕不可能让出蜀中官职,闻言忧色愈浓,点了点头,一时也无法再作其他办法,唯往陇西再谈。
李瑕笑笑,心想着李曾伯与吴潜之交情,却也不急着提及此事,只继续谈公事。
“可以预见,等蒙古汗位之争结束,战事一起,则关中必直面山西阿合马、河南史天泽;陇西必直面兴庆府之敌。留给我们备战的时间说短也短,唯请可斋公全力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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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勒根安排着归义营兵士把其余官员安置到营中,颇为顺利。
等他再到大帐外时,天色将暗,李瑕却犹与李曾伯在秘谈形势。
哪怕作为蒙古人,胡勒根都觉有些看不下去。
那老头才到第一日,歇都没歇,一定很累……
他在帐外护卫了一会,终于见李瑕掀帘出来,吩附道:“去给可斋公备些吃食来。”
胡勒根早有准备,让人端来酒菜,亲自送到李曾伯面前。
李曾伯笑了笑,问道:“你会说汉话吗?”
“会说,我还会写诗。”胡勒根见这汉人老头也有英雄气慨,倒也不敢看轻。
“是吗?念你的诗给老夫听听如何?”
胡勒根又看了李瑕一眼,见其点头,这才清了清嗓子,想了想该念自己作的哪一首诗。
“草原来的胡勒根,难得可贵在本真,臣服于我的天神,英俊的王百战百胜,蒙古人啊,为我的腾格里汗,热血沸腾。”
李曾伯沉默了很久。
也不知是对这样的称不上诗的东西无言以对,还是震惊于这个蒙古人对李瑕的崇敬。
等他回过神来,只见眼前这个长得像老鼠一样的汉子正瞪着眼盯着自己,像是在等待一个评价。
李曾伯在当今词坛有才气纵横之称,是不能评价这诗的,只是笑笑,请胡勒根退下。
胡勒根又转头看李瑕,待李瑕吩咐了才退下去。
李曾伯这才道:“我也送郡王一首词,如何?”
他不待李瑕回答,拍了拍膝,自吟了一首《沁园春》。
“……眼看四海无人,今天下英雄惟使君。想驰情忠武,将兴王业,抚膺司马,忍咎吾民?净洗甲兵,归来鼎辅,定使八荒同一云。经营事,比京河形势,更近函秦。”
李瑕听罢,摇了摇头。
“可斋公是劝我学岳飞啊,忠武……谥号‘忠武’,真就‘归来鼎辅,定使八荒同一’了?”
李曾伯苦笑,无言。
李瑕目光看去,能在老者脸上的皱痕看到深深的无奈。
他也一直在观察李曾伯。
即已知其志向、能力、人品,那今日只是初见,也不好再为难这位大宋忠臣名将了。
李瑕遂道:“我们在西北为官,还是少些浪漫、多顾些实际事,猜忌与野心不必再提,几年内最主要的还是先保一方安泰、抵制外虏侵袭,可斋公以为如何?”
“郡王之意是……?”
“简单,外虏未平,不兴内乱。”
这是李瑕的保证,也是建议。
李曾伯不由惊讶。
这次,朝廷派他前来是为制衡李瑕的,原以为其人狼子野心,必为阴鸷狡黠之辈……
不想,面对的是如此开诚公布又大胆的一句应对。
有些荒谬,但这就是势,否则又能如何?
想来,已是他这个六十三岁的老人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了。
“外虏未平,不兴内乱。”
李曾伯没来由有些轻松。
有了这一句保证,至少暂时可以少将心思放在内斗上。
他来了之后那些试探、那些委婉提醒、那些藏在诗词里的隐隐机锋,像是就被李瑕如此轻易地化解了?
百年来的党争与内斗不休,几乎让所有宋臣都习以为常。
今日才发现,当有了绝对的实力、诚恳的态度、包容的胸襟、共同的愿景……化解内斗的办法,有时竟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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