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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人原本就已经死了,再死一次当然不可能。
但是,这天地间自有规则。
鬼魂为祸人间,人间就该有法子把她遣送到她该去的地方,这才叫公平。
灵堂失火事件和绕林险些遇害的遭遇彻底激怒了沈御离。他以前朝楚氏宗庙需要看址为由向天下广发求贤令,以千金买马首的姿态求请各路神僧仙道进京。
与此同时,京中的楚氏宗庙也的确在兴建着。
先帝的梓宫已经移入陵寝,民间市井渐渐添了几分热闹,虽也已出现了质疑的声音,总体上却还控制得住。
沈御离这个皇帝,当得居然还算有模有样。
自然,少年登基,此前又是未能好好读书明理的,磕磕绊绊也是在所难免。
朝中指责得最厉害的无非是说他路子野、不讲规矩,脾气上来了就算在朝堂上也能指着那些老臣的鼻子骂,半点儿脸面也不给人留。
“跟他爹一模一样。”有些老臣私下议论。
当然,也不完全一样。
先帝喜怒无常,即便是身边最受宠的妃嫔,也难保不会有一日忽然触怒了龙颜,被一顿乱棍打死了事;
新帝却只独宠那个叫绕林的小丫头,上朝带着,议事带着,游玩带着,睡觉自然也带着。宫中小太监们都说,陛下的脾气是大,但在绕林姑娘面前,他就是有天大的脾气也得收敛三分,否则一旦惊着了姑娘,堂堂皇帝到了晚上也未必能有地方睡。
时日久了,“绕林姑娘”就成了宫里的一个传奇。
寒风退却,暖意渐融,倏忽已是两三个月过去,天圣元年的春天到来了。
楚氏的庙宇建得初具规模,新帝想要的高人终于也来到了宫里。万事俱备,只欠一场法事。
作法的台子足有三丈高,高台之上又有高台,层层台阶堆砌,仿佛要直通到天上去。
在那台阶的最高处,一只铜鼎里面燃着特制的香料,虽未见明火,那香气却已飘得满宫都是。
道人开始作法,一柄木剑舞得呼呼生风,半空中黄纸飞舞,尽飘向那高处的铜鼎而去。青天白日忽然乌云蔽空,闻讯而来的朝臣和内侍宫女们惶惶下跪,高台下方的僧人开始诵经。
只片刻之后,铜鼎里便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乌云之中、空气之中,忽然响起了骇人的鸣声。时而似马鸣萧萧,时而似人声喧沸,时而又似洪水决堤闷雷滚过,几番轮转,最终却都融汇成了一片呜呜的哭声。
天阴,鬼哭。
在场众人至此方知宫中“不干净”并非传言,思及数月来无知无畏抑或提心吊胆的这段日子,人人俱是遍体生寒。
高台上道人的剑舞愈来愈急,众人耳边的鬼哭声也愈来愈凄厉,正午的天色已暗沉得仿佛黑夜,在场所有人的后背上俱已被冷汗湿透。
此番,攸关生死。
高台上舞剑的道人已经看不清,周围僧道的念咒诵经声却是越来越响、越来越响,仿佛正要借此同那妖物斗法似的,震耳欲聋。
绕林忽然打了个寒颤。
沈御离察觉到了,忙将她的手又攥紧了些,低声道:“别怕,这次的道人是真正隐世的神仙。他是自己观星得知前朝冤孽作祟、天下百姓难安,因此特地下山救世的,与上次父皇请来的那些炼丹骗人求长生的妖人并不是一路。”
绕林根本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知顺着他的话胡乱点头,身上却莫名觉得越来越冷,甚至冷得整个心脏都紧揪了起来。
而且这寒意来得极其突然,她想向沈御离靠近一些、或者开口叫小太监去替她拿件衣裳来,居然都做不到。
绕林心里又急又怕,眼看着天幕越来越沉、耳听着鬼哭声越来越凄厉,她的头忽然剧烈地疼了起来,那些尖啸的鬼哭声道道撕扯着她的耳朵,竟像是要生生把她的魂魄抽走似的。
不对!这事不对啊……
沈御离先前一直紧张地关注着那高台上作法的道士,等他注意到绕林状态不对的时候,她早已是动弹不得了。
“绕林!”昏暗的天光下,沈御离惊慌地看着绕林的脸:“你面色不好,怎么……”
天!
他忽然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绕林是妖啊!
这道士说是除邪祟,可妖物原本也是“邪祟”的一种,与鬼魅一样都是不该在人间久留的,他怎么偏偏把这个给忘了!
沈御离懊恼不已,忙弯腰将绕林抱了起来,抬脚就要走:“别怕,我带你回去!”
“陛下!”旁边礼部官员忙上前拦住:“您去不得啊!道长先前已嘱咐过,待法事结束后需要您亲自上前诵祷词、焚黄表,若有差池,前功尽弃啊!”
沈御离脚下只微微一顿,之后就要不管不顾继续往外走。
偏在这时,高台上发出轰隆一声大响,竟是最高处的台阶无故断裂,那尊六七百斤的铜鼎带着火焰从上面直坠了下来。
出事了!
台下宫人内侍尖叫着四下乱窜,撞成一团。
那道人已持剑飞身跃上半空去接那铜鼎,沈御离若在这时逃走,那无疑便成了世人眼中贪生怕死、不顾天下苍生的昏君。
而且,法事中断,那些鬼魅的怨气将会成倍滋长。他即便此刻逃走了,将来只怕也未必能有活路。
沈御离犹豫再三,只能把绕林交给了身旁的太监:“抱她回寝殿,快去!”
这时那道士已用木剑托着铜鼎稳稳落在了高台之上。台下的官员内侍们见了这一手忍不住齐叫了一声好。
下一刻便看见漫天的乌云垂落下来,变成一道道一缕缕浓黑的烟雾,啸叫着、挣扎着,极不情愿似的向那铜鼎飘了过去。
嘶鸣声已经震耳欲聋,每个人都不得不张大了嘴巴以防耳膜被震破。除了台上那个作法的道士之外,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当然也包括抱着绕林的那个太监。
走不了,走不了。
沈御离亦是被迫弯下了膝盖。他不肯跪,干脆坐在了地上,坚持挺直脊背不肯低头,咬牙盯着那铜鼎看了一阵,又转过身来看绕林。
绕林的处境却比在场所有人的都要糟。
她的眼睛里、耳朵里都有鲜红的血流出来,脸色却白得异常吓人,就像被水打湿的白牡丹花瓣,与其说是苍白,倒不如说……透明。
不,不是肤色透明,而是她整个人——她整个人在一点点变得透明,就像褪色的布料、像被风吹散的烟。
“绕林!”沈御离慌了,“你快变原形,快变原形!”
他也顾不得旁人听见、顾不得被人知道他的绕林是个妖怪了。
可是没有用。
绕林并没有当着他的面变成一颗麻雀蛋。
只有鲜血不住地流着,顺着她的脸颊和那太监的手滴落到地上、滴落到充斥天地的浓黑烟雾上,发出嘶嘶的响声。
仿佛会燃烧。
在这只小麻雀的身体逐渐变淡的同时,天地间那片浓黑的雾气同样在一点点变淡、一点点钻到铜鼎中去,燃起通天的火焰。
高台上,道士重又舞起了木剑,状若疯癫。
空气中的重压似乎比先前减轻了些。沈御离挣扎着站起来,低头看看绕林,再抬头看看高台上燃烧的铜鼎,心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疯狂的猜想。
“停下,快停下!”他忽然跃上高台,直扑向那个狂舞乱吼的道士。
身边侍卫和朝臣们都吓傻了。
陛下,莫不是疯了?
下一刻,无数人跟着冲上了高台。拦截的、劝阻的、呵斥的、哀求的……吵嚷声闹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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