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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黯然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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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雅雯苦苦地收回伸向孙涛书记的目光,到了这时候,她已知道,一切已无可挽救,只能如此了!她不甘心地,再次叫了一声“孙书记”,然后一扬头,走了出来。

    1

    祁茂林办公室,空气死一般的沉。

    林雅雯是连夜赶回县城的,还在苏武乡开会时,她就将电话打给祁茂林:“祁书记,情况非常严重,不只是短款八十万,村会计又交代出一些事,北湖卖地,果然牵扯到不少领导……”林雅雯还在斟酌词句,祁茂林这边,已经在发火了:“你马上回来,那边的工作立即停下!”

    “人呢,人怎么办?”林雅雯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她不放心杨泥漫,生怕她一离开,杨泥漫再有个三长两短。

    “让毛岩松好吃好喝侍候着!”说完,祁茂林压了电话。林雅雯匆匆跟毛岩松做了番交代,顶着星星往回赶。半路上,她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市委秘书长打来的,林雅雯慌忙接起,这个时候,每一个电话都是信号,都有可能引出更大的风暴。

    “你最近乱搞什么,是不是想让全市都不得安宁?”秘书长的口气很坏,劈头盖脸就冲她发了一通火,林雅雯还想解释几句,秘书长很是严肃地说:“北湖的事情市委早就做了结论,让你去只是把遗留问题解决掉,你想多事可以,但一切后果都由你来承担!”

    “孙书记怎么说?”林雅雯斗胆地问出一句,这个时候,她真是想知道孙涛书记的态度。

    “这就是孙涛同志的意见!”

    林雅雯哑了,怎么会呢,孙涛书记不至于也被他们左右了吧?正怔想着,电话又叫起来,是市长林海诗,接通电话,林海诗问了一句:“你在哪?”

    林雅雯如实说了,自己刚从苏武乡返回,准备回县上。

    林海诗顿了顿:“你最近动作有点大,要注意一点。”

    林雅雯嗯了一声,并不明白林海诗的真实用意。

    林海诗接着道:“明天我就要离开河西市了,我不想看到你也跟我一个结局。”

    林雅雯猛地弹起身:“不会吧林市长,你……”

    “下午接到的通知,到省统计局去。”

    “怎么可能?”林雅雯惊了,这才刚刚翻腾出一个萝卜,泥还没掀出来,有人就开始下手了?

    “雅雯,听我一句劝,别太多事,知道不?”

    林雅雯抱着电话,一时不知该怎么跟林海诗说话,沉默了半天,她将电话轻轻合上。脑子里,已被那张脸完完整整给占住了。

    看来,这次是触到他的痛处深处了。

    祁茂林一直等在办公室,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跟林雅雯的矛盾,要彻底爆发了。不,这不是矛盾,怎么说呢,是林雅雯硬要逼他采取过激措施。

    这段日子的祁茂林像是换了一个人,妻侄的死对他打击太重,一个人无缘无故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搁在谁身上,都想不通。一开始,祁茂林也有太多想法,甚至想站出来,无所畏惧地揭开那张纸,让真相浮出水面。很快他又犹豫了,这犹豫不是他胆小,也不是他惧怕某种势力,“势力”两个字,一向是祁茂林深恶痛绝的。祁茂林在沙湖工作这么多年,不能不说没受到势力的引诱与胁迫,也不能不说没在势力面前低过头,但让他怕,他还做不到。祁茂林想到的是另一层,就算揭开这张纸,又能怎样?

    南北二湖的问题上,祁茂林知道的远比林雅雯多,想得也远比林雅雯深刻。他不会幼稚到拿南北二湖这点问题去做幻想,幻想扳倒一座山。这不可能!深夜里,祁茂林常常听到黑暗中发出这样的声音,在提醒他,在警告他。非但扳不倒,而且会让对方倒打一耙,把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毕竟,他是沙湖县委书记,沙湖发生的一切,他都脱不掉干系。还有,祁茂林更怕,事情一旦到了那程度,怕是他出来承揽责任也无济于事。关键不是该让谁承担责任,而是怎么能切切实实把沙湖的问题解决掉。问题不解决,他这颗心,永远不安啊……

    祁茂林默默地擦干泪水,这泪水是为妻侄流的。后来省纪委来人,跟他说了这样一个事实,他的妻侄确实挪用了公款,落实的数额是二百一十二万,一部分,挥霍了,用来养情妇,送房送车,还让情妇出了一趟国。还有一部分,用来投了资。养情妇的事祁茂林知道,早在三年前,他为此事跟妻侄吵翻过,两人自此不再来往。投资的事,祁茂林笑了笑,笑得很苦。这投资另有指向,不是投到房地产,也不是投到股市,而是投到了政治前途上。

    有谁能相信,如今这样的投资才算大投资,才算是有巨额回报的投资。

    可惜,他还是没能保住自己。他是第一只替罪羊吧,祁茂林相信,接下来还会有第二只,第三只……

    祁茂林重新打起精神,开始主持县上的工作,无论如何,县上不能受损失,更不能因为南北二湖乱,乱了,他对不起全县四十万人民,对不起脚下这片土地!

    谁知就在这时候,林雅雯忽然活跃起来,她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再也没了先前那种温顺样,她变成了一头狮子,开始横冲直撞。

    还是不成熟啊!祁茂林不得不发出这样的感叹。

    林雅雯风风火火赶来,进门就拉起了话头,等她讲完,祁茂林问了一句:“讲完没?”

    林雅雯瞪了瞪眼,祁茂林的态度让她发愣。

    “讲完了就回去睡觉!”

    “祁书记——”林雅雯惊了一声。

    “我说了,讲完就回去睡觉!”

    林雅雯不只是吃惊了,感觉身体内的某个支撑要倒下去,她怀着那么大的希望而来,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

    大约是觉出刚才的话太冷太硬,过了一会,祁茂林又说:“明天省上有个会,你去参加吧。”这会也是他刚刚记起来的,省计生委召开全省计生工作推进会,本想让付石垒去,现在看来,林雅雯去更合适。

    “我不去!”一听又要将她支开,林雅雯不由得就上了火。

    房间里的空气忽地僵住,两个人的表情也都僵住。祁茂林心说,林雅雯啊林雅雯,已经给你台阶下了,你还想咋,难道非要逼我把不该说的全说出来?林雅雯却不管祁茂林怎么想,她脑子里全还是北湖的事,她就想知道,对北湖,祁茂林到底啥态度?

    过了一会,祁茂林冷静下来,语重心长道:“雅雯同志,你是一县之长,不是任性的小女孩子,有些话,不用我说,你应该能明白。”

    “我不明白!”林雅雯的倔脾气又上来了,祁茂林想说什么,她不是不清楚,她是装不清楚。她不能赞同祁茂林这种遇事三分怕的自保行为,如果每一个干部,遇到棘手问题时都退缩,都权衡利弊,那么有些事,就永远也别想干。北湖这口盖子捂得实在是太久了,就算是豁出去,这次她也要揭开!

    她自然清楚这口盖子下捂着什么,她甚至从北湖一下就联想到殷虎身上,这是需要想象力的,以前林雅雯脑子里只有冯桥,认为冯桥是这场戏的总导演,现在她明白,冯桥不过是前台唱戏的一个主角,真正的幕后,还坐在那里指点江山。要不然,上面的反应没这么快,林海诗也不会这么快就被调离,去统计局当副局长,这是在拿林海诗敲山震虎,是在警告别的人。

    林雅雯是在接完林海诗电话后忽然想到的这一层,联想到以前司马古风跟她讲过的诸多事,特别是省委高层间云里雾里的传闻,她就明白,那个一直深藏不露的核心人物开始出手了。

    出手好,出手就证明,孙涛书记的怀疑是有根据的,单凭了一个冯桥,不会兴这么大风作这么大浪,单凭了一个冯桥,也不会让省委海林书记举棋不定。林雅雯决计顺着北湖一路查下去,一定要把沙湖境内曾经发生的罪恶揭露出来,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祁书记,你是老领导,老党员,我想在大是大非面前,你应该比我有原则。”林雅雯收回想法,态度认真地跟祁茂林说,她真是期望,祁茂林能跟她一道,并肩作战。

    “雅雯同志,现在不是你我讲原则的时候,我还是那句话,北湖的事,你最好不要碰,如果你坚持要碰,对不起,我只能向市委反映了。”

    “你在威胁我?”

    “不,我祁茂林从不威胁谁。我只是处于对你的关心,还有保护。”

    “我不需要保护!”

    “你需要。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无谓的牺牲。”祁茂林再次激动,语气里真就多了股老兄长老领导的关切与慈祥。林雅雯被他的声音感染,忽然间就有些语塞。

    “雅雯啊,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有些事,光激动不行,得讲究策略,需要从长计议时就应该从长计议。”

    “夜长梦多啊,难道你不怕……”林雅雯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怕,怎么不怕呢?”祁茂林的声音略略颤抖,这一瞬,他想起了负罪自杀的妻侄,想起了在省城哭天扯地的那一对母子。但他果决地摇了摇头,他不能动摇,更不能答应林雅雯什么!这些年他忍辱负重,替人遮掩替人压事,难道是他怕,是他为了自保?不,绝不是!想到这儿,他语气坚定地说:“北湖遗留问题市委已有明确指示,要我亲自去处理,明天起,你不要再到北湖了,**那边工作很多,你还是把心思用到全县工农业生产上吧!”

    “祁书记,你……”

    “雅雯同志,个人服从组织,这是原则。在市委没有免去我沙湖县委书记职务以前,你还是听我的。”

    祁茂林这样说,林雅雯便不能再争了,再争,就等于是向祁茂林挑衅。况且,祁茂林这番话,也真是在替她着想。林雅雯再激动,好话坏话还是能听得清。

    这一夜,林雅雯想了很多,想到后来,眼看都要动摇或是放弃了。第二天一早,北湖突然传来一条消息:湖湾村会计宋亚子险些自杀,正在医院抢救。林雅雯心里腾地跳起一团火,一刻也没敢耽搁,驱车往北湖赶。

    宋亚子是晚上十二点多把头放进绳套的,他选择了上吊,幸亏半夜里杨树槐忽然记起一件事,跑过来敲门,声音惊动了他老婆,他的那口气才没断掉。杨树槐说:“好险啊,再迟一两分钟,怕就……”眼下人已清醒过来,没大的危险,林雅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过,这件事大大地刺激了她。据宋亚子老婆说,自打向乡上坦白了那几份合同,宋亚子整天就迷迷糊糊,像是让鬼缠了身,忽儿说他不想活了,活不下去。忽儿又说他要蹲大牢,要把她们母子撇下了。总之,宋亚子变了。昨儿天一黑,来了两个人,说是找他喧点事,老婆不让去,宋亚子恶狠狠翻了老婆一眼,拿了三百块钱,出去了。老婆一直等他回来,见他喝了酒,半醉,侍候他睡下,心想能喝酒就该没啥事了,自己便也睡去。哪知……

    “找他喝酒的是啥人?”林雅雯问杨树槐。

    “一个是过去买了地的王老板,是位老师,不过现在不教书了,在河西城做木材生意。另一个是洪光大的手下,人称小诸葛的叶三儿。”

    又是他!

    一听是洪光大手下,林雅雯什么也明白了。

    “马上通知警方,调查这两个人!”林雅雯冲一同来的秘书说。秘书拿起电话,就给公安局打,一小时后,当地派出所来了两名同志,吞吞吐吐跟林雅雯道:“林县长,我们找过了,王老板今天一大早就去了省城,说是要去黑龙江发木材。小诸葛昨晚喝完酒后,失了踪,到处找不到人。”

    “找不到?”林雅雯的目光怒视在两位警察脸上,她不相信,小诸葛会找不到,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你们真要是找不到,就换别人去找。”说完,她将电话直接打给公安局长:“我限你两个小时内将小诸葛找到,那个王老板,请你向市局发出请求,让他们务必协助将人找到。此事关系重大,你明白吗?”

    “明白!”公安局长在电话那边很积极地说。

    林雅雯收起电话,又跟秘书道:“通知审计局和农经站,让他们立刻组织工作组,进驻湖湾村。”

    秘书应了一声,忙着打电话去了,林雅雯又跟毛岩松商量了一阵,决计县乡两级成立联合工作组,同时对六个区的土地出售款展开全面审计。“这事要快,必要时,可以让检察院和反贪部门介入。”

    这边的事刚安排妥当,流管处乔仁山风尘仆仆找来了,一看人多,不方便说话,冲林雅雯使个眼色,意思是想借个地方说话。林雅雯哪还有心思,她现在是听见流管处三个字就过敏。

    “到底有什么事,能说就说,不能说,乔处长还是请回吧。”乔仁山没想到林雅雯会用这态度侍他,一时尴尬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毛岩松见状,将乔仁山跟司机请到了另间办公室,不大工夫,毛岩松走进来,跟林雅雯低声耳语几句。林雅雯的脸色陡然一变,丢下众人,紧忙往那边去。

    乔仁山并不是为小诸葛来,小诸葛的事他居然还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没心思理这些。他是为郑奉时来。

    “他真的去了北京?”听完乔仁山的话,林雅雯睁大双眼地问。

    “不会有错,我刚刚接到通知,要我上北京领人呢。”

    “领人?”林雅雯越发不明白。

    “说来你怕是不相信,他把自己装扮成下岗职工,在北京四处上访,最后让信访部门的同志收容了。”

    “断定是他?”林雅雯感觉这事不可思议,郑奉时不是在新疆吗,就算他去北京,也用不着伪装啊——

    “这事不用猜,‘121’事件后,他就装扮成胡杨乡的教师,去过一次北京,后来让水利部信访局的同志认出了。”

    “有这事?”林雅雯简直惊讶得要死了,这事跟神话一样,怎么听也不像是真。可乔仁山说话的态度还有语气,又不得不让她相信,这事千真万确,容不得怀疑。

    郑奉时啊郑奉时,你这又是何必呢?

    乔仁山接着说:“林县长,这也是逼的,你可能不知道,这两年,郑处长写给上面的信,怕是一麻袋也装不下。但信寄出去,多数石沉大海,少的,转来转去,还是转到他们手里。为这事,他让厅里公开批评过,通报过,有人甚至扬言……”乔仁山说到这,不说了,吸了一口气。看得出,一提这事,他心里也是愤愤不平,不平啊。

    “扬言什么?”林雅雯忍不住就问。

    过了一会,乔仁山叹气道:“除了恐吓,还能是什么?不瞒你说,这些天,我也收到不少恐吓信。”

    林雅雯无言,至此她才明白,这两年,郑奉时为什么那么消极,那么低沉,原来——

    市公安局并没积极协助县局,当天下午,也就是县局向市局发出请求三个小时后,林雅雯接到市局局长电话,说这事因为不合程序,他们不能介入,还提醒林雅雯,不要动不动就指挥公安,公安办案有公安的原则。

    “滚你的原则吧!”林雅雯差点就将这话骂出来。随后,她接到市委秘书处电话,要她火速到市委,孙涛书记有事找她。

    2

    谈话是在河西宾馆贵宾楼一间套房里进行的,林雅雯赶到时,祁茂林已在那儿。两人黑压压的脸色上,林雅雯感觉出一种沉重。

    “坐吧。”孙涛书记道,然后冲引她来的秘书递了个眼色,秘书知趣地出去了。

    祁茂林垂着目光,没看她,也没说话。

    “人没死?”孙涛书记问。

    “没。”林雅雯说。

    “没死是万幸。”孙涛书记说。

    “那个会计叫什么来着?”孙涛书记又问。

    “宋亚子。”林雅雯说。说过,孙涛书记就不吭声了,林雅雯也不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坐着。坐了有五分钟,孙涛书记又问:“是喝了酒?”

    “喝了酒。”林雅雯机械地答。

    “喝了酒胆大。”孙涛书记说。

    林雅雯感觉孙涛书记莫名其妙,房间里的空气莫名其妙,发生在眼前的一切,都有些莫名其妙。但这莫名其妙,让她感到巨大的不安。

    “孙书记……”她这么叫了一声,想缓解一下自己的压力。

    孙涛书记没理她,他在把玩一只笔筒,笔筒古色古香,做工很考究,一看,就是件精心制作的工艺品,而非实用品。林雅雯向来对工艺品不感兴趣,一切东西如果脱离了实用,就失去一半价值,这是她的逻辑。

    孙涛书记将笔筒放下,拿起边上一只玻璃杯子,像是要给她倒水,但没倒,握在手中,在茶几上来来回回推了几下,问:“你来沙湖两年多了吧?”

    “两年零八个月六天。”

    “哦。”

    然后就又沉默。

    祁茂林起身,出去上厕所,目光仍是没看她。祁茂林今天像是不愿意看她。不看就不看吧,她也不稀罕让他看。林雅雯忽然就赌气了。

    林雅雯等待孙涛书记说话,她想,祁茂林一走,孙涛书记就会跟她说些什么,应该是实质性的,而不是空一句实一句地消磨时间。孙涛书记没说,又拿起那只笔筒,仔细盯着看。“两年零八个月六天。”后来,孙涛书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祁茂林很快又进来了。林雅雯还想他会回避,看来今天他是不回避了。

    “茂林,跟雅雯说说吧,这事还是你来说的好。”就在林雅雯尴尬得不知所措时,孙涛书记忽然说。

    祁茂林咳嗽了一声,他是给自己打气,祁茂林需要给自己打气。

    “是这样的,”祁茂林又咳嗽了一声,然后声音恢复了正常,像个有威严的县委书记了,“刚才我跟孙书记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到省委党校去学习,时间嘛,六个月。”

    “学习?”林雅雯腾地站了起来。

    “坐下吧,不必要起来。”孙涛书记的声音。

    林雅雯站了足足有五分钟,然后缓缓坐下。落座时,她看见孙涛书记的目光是垂着的,祁茂林的目光也垂着,都不愿意跟她震惊的目光相碰。

    “这是个机会,应该去学习一下。”孙涛书记的声音像是从另间屋子里传来,遥远而陌生,林雅雯听了,眼里忽然就浸了泪。“孙书记……”她叫了一声,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她发出的。

    孙涛书记仍是没理他,自言自语道:“我们每一位干部,都应该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提高自己。”

    “孙书记……”

    “好吧,今天交接工作,明天报道,时间紧,学习任务重,我就不多留你们了。回去之后,跟县上的同志们简单打个招呼,明天由市委组织部国强同志陪你去。”说完,孙涛书记就要送客。林雅雯感觉像是让人灌了一罐子药,一半还在嘴里,咽不下去,苦味在身体里翻腾,她几次都想把嘴里的药吼出来!

    “走吧,车在下面等着呢。”祁茂林起身,等了片刻,不见林雅雯有走的意思,道。

    林雅雯苦苦地收回伸向孙涛书记的目光,到了这时候,她已知道,一切已无可挽救,只能如此了!她不甘心地,再次叫了一声“孙书记”,然后一扬头,走了出来。

    孙涛书记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他没看到这一幕,也不忍看到这一幕。直到林雅雯走了许久,他才转身,目光再次盯住笔筒,心里重重发出一声叹:“谁说她是工艺品,不,她是一枚**!”

    林雅雯这天没跟祁茂林坐同一辆车,路上祁茂林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她看也没看,就删了。

    林雅雯没想到,她怎么能想到呢,处理北湖遗留问题,不正是孙涛书记的意见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祁茂林,他现在到底扮演怎样一个角色?一路,她的思绪跳动着,又静止着,车子到达沙湖县城时,她听到一个声音,来自自己体内的声音:你的沙湖之行算是结束了,林雅雯,你滚蛋吧!

    后来林雅雯才知道,省委党校举办的这期县级干部理论研修班,市委和祁茂林原是打算让付石垒参加的,谁知一个宋亚子,阴差阳错就让她顶了付石垒的缺,怪不得到党校报到时,负责报到的那位老师怪怪地盯住她,还说了句原来你是女的呀——

    林雅雯离开沙湖县的当天,祁茂林匆匆赶到北湖。县乡两级的工作组正在清查账务,审计局长以为祁茂林也是跑来检查督促的,正要汇报,就听祁茂林说:“谁让你们做这些事的,马上回去!”审计局长见他脸色不大对头,没敢多问,带上人当天便回了县上。工作组当即解散,祁茂林冲毛岩松一通火,批得毛岩松眼泪都要下来了。等他把火发完,毛岩松委屈地解释:“出了这大的事,我这个当乡长的,负不起责。”

    “你当然负不起!”祁茂林恶道。随后他去医院看望宋亚子,毛岩松刚一磨蹭,他又骂,“干正事你磨磨蹭蹭,搞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倒积极。”

    毛岩松没敢再多嘴,跟着祁茂林去了医院。宋亚子已恢复得差不多,躺病床上吃苹果哩,他老婆还有儿子偎在身边,一家人看上去像是从大难中逃了回来,很是甜蜜。祁茂林被病房里的镜头感染了,没再乱发脾气,跟宋亚子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四十多的人,这点理都不懂,还文化人哩。”

    宋亚子脸红了几红,不安地垂下头。他高中毕业,考几次大学没考上,只好认命,不过爱读闲书,平日一有空就拿书看,在村里,人们都叫他宋文化。在湖湾村,他也算个小知识分子,可惜,竟做了这糊涂事。他老婆是那种见不得大世面的人,看到祁茂林跟毛岩松,吓得慌忙站起,怯怯躲在一边,怀里紧搂着孩子。祁茂林宽慰道:“没事就好,抓紧把身体养好,地里一大堆活,还等着你呢。”

    他老婆一听,书记说的话跟庄稼人说的没啥两样,挺贴心的,心里一暖,脸色也缓和过来,想问句什么,嘴张了张,没敢问出声。祁茂林跟大夫交代几句,又叮嘱毛岩松,医药费乡上出了,别难为宋文化。说完,掏出五百块钱,递他老婆手里:“拿着,给他买点补品。”他老婆哪敢要,吓得一双手不知往哪藏,后来是毛岩松接过钱,硬揣在他老婆衣兜里。

    出了医院,祁茂林长叹一声,跟毛岩松道:“岩松啊,不是我冲你发火,你想过没,要是宋文化真有个事,你这个乡长,还能当?”

    毛岩松黯然垂下头,这一天他的心情异常灰暗,不只是林雅雯离职伤了他的心,更多的,是对北湖未来的忧虑。他真是沮丧啊,本来还指望祁茂林能给他鼓鼓气,哪知祁茂林的态度跟以前完全两样,恨不得一口气把北湖眼看要着起来的火给吹灭,毛岩松不能不悲观了。

    祁茂林全然不理他的感受,从医院回来,他紧着召开乡村两级会议,严厉批评了毛岩松和杨树槐,说他们是胡搞,瞎搞,典型的无**主义。批评完,他提出几点要求,一是乡村两级务必要把主要精力用到当前的生产上,绝不能让农业受损。二是严明纪律,确保全县一盘棋。三是对北湖遗留问题,由县委统一领导,统一解决,要坚持在稳定这个大前提下开展工作。说到这一点时,他意味深长地瞅了毛岩松一眼,毛岩松已不在乎祁茂林批他什么了,脑子里就想一件事,哪天离开北湖!

    会后,祁茂林亲自送杨泥漫回家。杨泥漫当了十多年村支书,哪享受过这待遇?当下激动的,抓住祁茂林的手,要跟他说什么。祁茂林冷冷地抽出手,道:“你回去跟村民们说吧,要是没人听,就跟北湖说。”杨泥漫惊愕地瞪住他,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祁茂林恨了杨泥漫一眼:“人得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啊。”说完,自个先往杨泥漫家走了。

    也就在同一天,南湖传来消息,省厅派来的工作组已结束工作,陈根发们提出的那三千万,被工作组一一找回。当然,找回的不是钱,而是钱的去处。据工作组后来提交给市县的一份审计报告反映,这钱有一部分属于呆死烂账,预制件还有水泥当时供给了几家小工程队,如今小工程队均已破产。另有一千多万的预制件跟水泥,供给了水电工程公司,账目清楚,只是目前水电工程公司已改制,这笔款由省厅协调收回。

    工作组最后做出一个结论,所有问题都是因流管处管理混乱所致,建议省厅对流管处原法人代表郑奉时从严处理。

    调查报告中未涉及开发公司,也未提到洪光大。有消息说,省厅调查一起工程事故时,发现负责承建引黄工程三号标段的宏大建筑工程公司幕后老板是洪光大,该工程公司承建的12号渡槽因为质量问题发生坍塌,造成两人重伤,三人轻伤,直接经济损失达一千三百万元。眼下洪光大已被隔离审查。

    林雅雯听到消息时,时间已过去半月,她在党校已上了两周课。两周就这么一晃而过,林雅雯的心还没彻底定下来,整日恍恍惚惚,感觉自己还在沙湖,来省城只是出差。司马古风笑说:“你这个样子,孙涛书记要是知道了,怕是会伤心。”

    “他伤心什么?”林雅雯带着情绪道。

    司马古风见她还对孙涛书记抱有偏见,叹息道:“你以为他愿意这样,若不是为你的前程着想,他才不忍下这盘棋。”

    林雅雯对司马古风的话报以轻笑,自她来到党校,司马古风一有机会就来开导她,劝解她,让她对孙涛书记不要有误解,要理解他的苦心,她听烦了,听木了,再也不想听了。这天下课后,她正要回家看萌萌,萌萌现在十三中读书,经历了那次挫折,萌萌的心气低了许多,终于知道认真读书了。这孩子不发力便罢,一发力,功课很快便上去了,听周启明说,刚刚结束的月考,她在年级拿了第二,三门课得了满分。林雅雯心里好不高兴。只是萌萌还跟她不说话,有啥话都通过周启明转给她,这孩子。

    刚出校门,就看见强光景,强光景情急地等在校门外,身后站着愁眉不展的水晓丽。

    “又出啥事了?”一看两人的表情,林雅雯就知道下面又出了事,心不由得一紧。

    “林县,陈言闯祸了,他,他……”强光景结结巴巴地。

    “陈言怎么了?”

    “陈言有篇文章,让上海一家报纸转载,惹出的动静太大,市上已在追查了。”水晓丽接话道。

    “什么文章?”林雅雯盯住水晓丽,她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关于流管处的,他把文章贴博客里,没想……”水晓丽的声音低下去,看得出,陈言惹出的麻烦不小,两人是为这事专程找她来的。

    林雅雯哦了一声,两人虽是没说明白,但她心里已有了底,陈言一定是把看到的听到的都给捅了出去!

    果然,等到了同心阁,看到上海那家报纸,林雅雯的心就沉了。上海那家报纸用大副标题,将陈言一篇《胡杨河在哭泣》的博文发在了显要位置,还加了编者按。林雅雯粗粗浏览一遍,这文章可谓一针见血,用词十分尖锐,重要的,他把“121”事件也扯了出来,还配发了照片!

    望着那张照片,林雅雯哑口无言,往事一幕幕的,跳出来,横在她眼前。“121”后,她负责清理现场,当时那现场,惨啊!真可谓枯枝遍地,树干成堆,一夜之间,青土湖三分之一的树木就倒下了……陈言抓拍的这张,是一大片胡杨林被放倒的情景。

    胡杨河在哭泣!

    “眼下这文章已传遍网络,省上发了急,宣传部几名处长在河西,宋部长也被停职了。”强光景又说。

    “这跟老宋有什么关系?”林雅雯突然就来了火。

    “他们说,是市委宣传部没把工作做好,这文章负面效应太大了。”

    “啥正面效应负面效应,都是……”林雅雯差点就把过激话讲出来。沉默了一阵,她道:“孙涛书记的态度呢,出了这事,怕是他也脱不掉干系。”

    “孙书记在省上,是为这事专门做检讨来的。”强光景说。

    林雅雯没再说什么,能说什么呢?看来,陈言这次是把祸闯大了。水晓丽接着说,陈言的博客点击率很高,他主持的几个论坛,人气也很旺。他在博客里贴了不少文章,其中就有“121”事件的全过程。

    “他把八老汉围攻冯桥书记的经过也贴了上去,发了三张照片,目前这文章在网上到处转贴,跟帖已有几万条。”

    林雅雯虽是对网络不大懂,但从水晓丽和强光景话里,还是感觉出网络的力量。

    “他是疯了!”她心里这么说。

    “不,他没疯,疯的是这个世界。”她又说。

    这一天,林雅雯没能去看萌萌,跟水晓丽和强光景谈完,她便急着去华都饭店找孙涛书记。她虽是对孙涛书记有意见,真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为孙涛书记的命运捏了把汗,想想,他也真不容易啊。

    房间没人,饭店大厅等了一个多小时,孙涛书记才打来电话,说实在抱歉,不能见面了,他要紧着回市里。

    林雅雯婉转地问:“这事不会对你有太大影响吧?”孙涛书记道:“现在不是考虑我个人的时候,雅雯啊,还是那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这次是压不住了。”

    3

    事态的严峻性远远超过林雅雯预想,林雅雯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刚输入陈言两个字,相关搜索便跳出一大串,都是跟胡杨河有关。林雅雯打开一条,是人民网的报道,人民网不仅转载了上海那家报纸的报道,还将陈言博客中几篇文章也一并转了上去。后面是长长一串跟帖。网民们义愤填膺,跟帖一个比一个激烈,言辞里透出对**的强烈不满。其中有位网民呼吁:停下你罪恶的手吧,让胡杨河再绿几天!另一个跟帖更为火暴:是谁在玷污母亲河,是谁强盗一样掠夺我们的绿色?

    林雅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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