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首屈一指的艺妓,能诗词、娴曲艺、善书画。名气或比不起秦淮名妓,造诣却也不差。
当然,若非是这般,她也难近冒襄之身。江南士林皆知,冒家公子不喜庸脂俗粉,只爱有才情的高洁美人。
此时张宛玉这一句话情深切意,冒襄听了却只是伸出手,把她的手从腰间拿开。
“我还有大事要做。”
张宛玉一愣,忙道:“奴家虽是沦落风尘,亦洁身自好,昨夜才与公子……才梳拢,唯请公子勿要嫌弃奴家。”
冒襄微微一叹,道:“我非嫌你,实有大事要做,不便赎买你。”
“教公子知晓,奴家绝非是贪冒家富贵高门。哪怕不能作公子的妾,能为侍婢,端茶倒水亦心甘情愿……”
“我说了,非是我不愿,实不能。”
冒襄偏过头看了张宛玉一眼,眼中带着些忧郁。
他相貌英俊,风度翩翩,有“东南秀影”之称,“人如好女”之名,张宛玉抬眼一看之下,又痴了几分。
“公子,求你,求你。奴家早早就仰慕公子,当年读公子之诗,‘误传柳宿来天上,一堕风尘万事违’只觉字字落在心坎里,公子乃奴家平生知己……”
冒襄淡淡道:“你既喜我的诗,当知还有一句,誓作浮萍随水去,好从燕子背人飞。”
一句话说完,他摇了摇头,整好衣裳,径直踏步向门外走去。
出了这张宛玉所住的香玉楼,却见外面停着一顶大轿,下来一个老者,留着一副美须,一看便是高官文士。
“世伯。”冒襄行礼道。
名叫邬公亮的老者抬手指了指了冒襄,笑骂道:“你啊你,还是这副样子。既来开封,不到府里住,躲在这宿妓。老夫若不是听说你昨夜一首诗力压开封文士,都不知道你来了。”
冒襄心中微微冷笑,暗道我若不宿妓,你能放心出来见我不成?
“怕打搅世伯,故而不敢相见。”
“不必在老夫面前弯弯绕绕,你来,是当复社的说客?怕我见疑,这才如此?”
“世伯误会了,晚辈真是游历至此,今科落第,出来散散心。”
“还想瞒我。”邬公亮摇了摇头,叹道:“你们还是没明白啊,复社不会是郑首辅的对手……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随我回府再说吧。”
冒襄又是一拱手,道:“长者相邀,不敢不从。只是晚辈还有友人同行,哦,乃是侯老尚书的二子侯方域,他在前面的飞絮馆。”
“朝宗既也来了,一起见见也好。你们几个,去把侯公子请来。”
邬公亮吩咐完,冒襄抬手一指不远处的茶楼,笑道:“晚辈请世伯喝茶等候。”
“也好。”
邬公亮却已派人观察了冒襄两天,知道他进开封以来,每日只是寻花问柳。心中暗讥这小子作为沈保说客,却这般办事不秘,也未将其放在眼里。
然而一杯茶水落肚,邬公亮忽觉头昏眼花,视线一黑,缓缓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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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城南,朱仙镇,岳飞庙。
“花爷姓花?”庄小运忽然向花爷问道。
花爷翻了个白眼,道:“老子若不姓花,为何要叫花爷?”
庄小运只是低下头嘿嘿一笑。
“你傻笑什么?”
“没什么。”庄小运道:“我仰慕花爷你。”
“你仰慕我啥?仰慕我姓花?”
“那也不是……”
“嘘,有人来了。”
两人迅速闭上嘴,等了一会儿,只见一辆马车飞奔而来,冒襄下了马车,四下一看,道:“人带来了,开封同知邬公亮,他是郑党之人、必知内情。”
“侯方域呢?”
“还在城内看动静。”
“把人带出来……”
几名小二打扮的汉子提着邬公亮丢下马车。
庄小运冷笑一声,一瓢水就泼在邬公亮头上。
……
“说吧,郑元化埋伏兵马在黄河附近,必要粮草,是不是你给他们送的粮,他们埋伏在哪里?”
“老夫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辟疆,让人放了世伯吧?你难道忘了世伯以前对你有多好?你不能这样对我啊……”
冒疆淡淡道:“救百姓免于黄河之祸,此大义。世伯与晚辈之交情,此小情。晚辈顾大义而抛小情,问心无愧。”
他向庄小运你拱拱手,道:“你说我不尽力,现在我已把人带来了。他随你们处置。”
说着,他转身离开岳庙,自回到马车上,懒得看庄小运等人对邬公亮用刑。
不一会儿,岳庙中传来隐隐约约地哭咽声,想必是邬公亮被堵着嘴上刑。
又过了一会,突听“啊”的痛叫声,想必是邬公亮扛不住严刑愿意招供,被人解开了嘴。
冒疆想起儿时邬公亮到家中拜会祖父、教自己下棋的场景……他感到有些无趣,撇了撇嘴。
许久之后,庄小运抄录下一些东西,把纸收进怀里,离开岳庙。
路过冒疆身边,他也是撇了撇嘴,心道人家说才子多情,我怎么看他却觉得他最是无情……
当然,庄小运也懒得理会这些。
现在敌军的位置探明白了,接下来便是要带兵杀过去。一路由花爷领,另一路则由自己去借。
去哪里借?龙潭峡谷!花枝也许就在那里……
庄小运思及至此,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任寒飞凛冽,心中一片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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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城内,王珰满脸污痕,翻开了自己的小本本,一页一页看过去……
“丁亥年十一月十三,吾今至徐州,入城即悔矣。王珠脸臭、王笑脸亦臭,吾何舍近求远,离王珠之臭脸、奔波劳苦见王笑之臭脸?悔之晚矣。”
“丁亥年十一月十五,今抄查关明府邸,遇诸多美姬,甚觉悦目,不虚此行。”
“吾欲将关明府中姬婢嫁与山东将士,对曰‘慧福几生修得到,嫁得夫婿是东林’,此间女子追捧东林复社文人至此地步,可见风气大坏矣!枉生得好皮囊,目不识人,呸……十一月十六日记。”
“十一月二十,今遇莲儿,莲儿绝美,且不流俗,慧眼无双。奈何吾有贤妻,唯辜负美人恩情,叹哉,此情可待成追忆。”
“二十一日,王珰呐,且挥慧剑斩情丝,告之、戒之。”
“二十二日,莲儿竟是如此之人,吾甚烦,思念家中贤妻。”
“二十五日,明日王笑启程南下,盼哉。”
“二十六日,王笑遇刺,恍若变天,吾当韬光养晦,少惹人注意,切记。”
……
“十二月初二,徐州被围,吾曾与妻承诺不再从戎,今竟又遭战火牵连,愧对吾妻,叹哉。幸而有王笑在,此战必能速定,不必忧虑。”
“十二月初五,围城三日矣,不知我军何时破敌,深盼早日归还济南。”
“十二月初七,围城五日矣,吾心微忧。”
“十二月十日,围城八日矣,同僚因流矢所伤,吾心实恐。”
“十二月十二日,南城险遭攻破,徐州恐难守住,惊。”
……
看到这里,王珰眼中更悲,提起笔又写起来。
“十二月十七日,今日所记,恐为吾之绝笔,悲哉!徐州城破在即,何以至此?百思难解。许是吾命里该绝,唯顾念家中父母妻子,望其勿以吾为念。回首此生,走鸡斗狗,文不成武不就,至今悔极,倘上天眷顾,此番侥幸未死,吾必从此振作精神、奋发进取……吾于小宅地窖内尚藏有私房银子三百四十三两,盼妻能取之。”
王珰写罢,搁下笔,盖上自己的小本子,搁在抽屉里,站起身出了门。
此时天色将明,整个徐州缓缓清醒过来,再次开始了一天的守城之战。
很多人都知道,徐州今天可能要守不住了。
王珰没有想过投降,也没想过要逃。
他是王家的儿郎,平日借着国公府的威风享了福,便知道终有一日也许要还回去。
话虽这么说,要慷慨赴死的话,他也没这样的豪气。
他还是在晨曦中吸了吸鼻子,带着些哭嘟囔了一句。
“唉,我可真倒霉,事情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