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躺着。事后我跟贵团进行了多次交涉,可事情已经发生两个星期了,直到现在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这就让兄弟我有点儿想不通啦,我铁海川斗胆问上一句,贵团此种手段是否存在破坏抗战,挑起摩擦之嫌疑?希望龙菲兄今天当着张副团长的面儿,能给兄弟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不然兄弟回去对上对下,还是面对那名受伤的士兵,都无法交代呀……”
杨龙菲赔着笑脸道:“兄弟你要这么说可就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啦,我杨龙菲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兄弟你误会啦,这件事儿我已经了解过了,错肯定是我们错啦,我们认啦,可是这挑起摩擦、破坏抗战的帽子我可不能认。兄弟,我杨龙菲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有些话我想说又说不出口,就怕老弟你听了会不高兴。”
铁海川挺直了腰板,搬过一张椅子坐下:“不会,我铁海川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只要龙菲兄说得在情入理,我一定虚心接受,绝不胡搅蛮缠。”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说啦。兄弟,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我大概都清楚啦,是,我们打人是不对,开枪伤人就更不用说啦。就凭这一点,总部首长撤我职都没话说。可俗话说‘背着棺材跳水———咱死也得死个明白’。如果真要论出个一二三来,恐怕牵扯到的人自然就多起来啦。兄弟你有所不知,这个事件的由头其实并不在我们独立团,而在你们89团身上……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兄弟,你这光说我们开枪打人,那你的部下有没有骂人呢?我这可不是护犊子,我这是实话。不瞒你说,你们委屈,我那帮战士还委屈呢,我们好心好意地去雁门山帮你们89团打援,一声谢谢不说吧,咋能一张嘴就骂人呢?说我们是‘吊死鬼插花’,还骂我们是土顽?你听听,难听不难听呀?我们八路军好歹也属国军战斗序列,你我师出同门,那可胜过了半个亲兄弟呀。你说,哪有兄弟之间彼此糟践的呢?我那个连长是个出名的暴脾气,平时谁骂他都不行,我要当他面说几句脏话还跟我瞪眼呢,这回一犯错误老实啦,有啥用?直接被送到军法处去啦!”杨龙菲胡诌起来脸不红气不喘,像极了一个经验十足的江湖骗子,把铁海川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正在这时,抱着一摞文件的高雅突然推门走进房间,眼前的场景着实让她怔在了原地。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有中央军的军官在这儿,铁海川和简平上尉同样回头望了望,场面略显尴尬。
高雅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有客人在?要不我先回避,你们聊?”
杨龙菲大大咧咧地冲她招手道:“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就是好多年没见啦,聚一块唠唠家常,你忙你的,别耽误正事儿……”
高雅听后便漫步坐到办公桌后面,忙起了自己的工作。
铁海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这回事儿?龙菲兄请勿见怪,这事儿兄弟我确实不知情,等我回去问明情况,如果事实如龙菲兄所言不错,兄弟我决不姑息。可是……龙菲兄,纵然我的部下先骂了人,可再怎么样贵部士兵也不应该开枪啊!你我都很清楚,友军之间小打小闹无可厚非,我不是小气之人,如果仅仅是发生了几句口角,只要不涉及政治,兄弟理也不会理。可要是枪声一响,这性质也就变啦。处理不好就成了故意制造摩擦,这个罪名就是二战区阎长官也未必能担待的起,更不用说你我啦。”
杨龙菲一脸坏笑道:“这不见得吧?阎长官脸面多大呀,开个会的工夫就把山西的新军给打啦。还有朱怀冰那老家伙,话也不说上来就把我们师的先遣支队和青年纵队给揍啦!现在不照样逍遥自在么?活得跟神仙似的,也没见蒋委员长把他们送到军法处问罪呀……”
铁海川被杨龙菲说得一时有些哑口,只能尴尬地笑笑,继而转移话题道:“龙菲兄,长官有长官们的考虑,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们无权质疑。我们是军人,面对长官命令,我们只有服从。”
杨龙菲言语犀利地回道:“照兄弟你的意思,我哪天要是闲着没事儿手痒啦,就到附近几个友军的防区袭扰一下也是合理合法的啦?”
铁海川摇头苦笑道:“龙菲兄恐怕没有正确理解我的意思,我所指的是一切军事行动都要在战区长官部的授权下进行,否则将视为无理挑衅。如果龙菲兄将来有这方面的打算,大可向阎长官去反应,只要阎长官同意,兄弟我绝无二话。”
“老弟这是在拿我杨龙菲打镲啦?三岁的孩子的都知道,晋绥军是阎嫡系,中央军是蒋嫡系。这就好比是老子跟儿子的关系,儿子哪怕再不听话,也有当老子的管着,就是真要教训儿子也得自己动手,轮不着别家当爹的代劳,是这个意思吧?道理是明摆着的嘛,我这不管是晋绥军还是中央军都惹不起,倒是你们随时可以对我们的防区实施包围歼灭,这未免有些太过霸道了点儿吧?”杨龙菲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铁海川感到有些无言以对,他在心里暗自指责自己道:这叫什么事儿啊?明明我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聊到这儿反倒成我铁海川的罪过了?杨龙菲到底是杨龙菲,不光会打仗,还擅长诡辩,几句话就能把你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龙菲兄,我们不谈这个了好不好?还是说说你我之间的事儿吧……”铁海川顾左右而言他道。
“当然可以,你老弟大老远赶来不就是要个说法吗?我知道你是个爱面子的人,不能因为这点儿事就让你难堪,不然咱兄弟以后见面也显得膈应不是?兄弟你说,这件事怎么解决你才能满意?”
“其实很简单,我只是想和龙菲兄定一个口头约定,即贵部和我89团之间的互不侵犯条约。条约的内容很简单,贵部与我部之间仍旧保持军事上的联盟,但今后绝不允许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蓄意挑起事端,否则我部可单方面向二战区长官部发起控诉,还请龙菲兄谅解,这也是为我部下的安全做考虑。”
“兄弟,我想问一下,这个约定是专门针对你们89团的,还是我们独立团和你们89团全都包括呀?”杨龙菲呆着脸面无表情地问道。
“当然是双方共同受益了,既然是约定,自然就要保证公平公正。如果受权益保护的只是其中一方的话,那这个约定也就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了。”铁海川目光炯炯地看着杨龙菲,眼都不眨一下。
杨龙菲也微微点头以示同意:“说得没错,我同意,这样一来今后再出现类似的事儿,咱也不愁没打官司的理由啦……张副团长!”
在旁边“观战”已久的张山“啪”地一个立正:“有!”
“铁团长的话都听明白了吧?”
“都挺明白啦,团长。”
杨龙菲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呵斥道:“不光要听明白,还要给我记到心里去!知道不知道?别他娘的答应得怪好,事后又不长记性。让老子给你们擦屁股不说,还破坏了和友军弟兄们的和气!听着,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啦,那个带头肇事的连长不是已经被送到军法处了么?正好,把那个开枪的战士也一起送过去,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至于怎么判的你也不用告诉我,老子丢不起那人……”
“团长,这……”
“这什么这呀,你小子耳朵塞驴毛了咋的?听不懂老子说的话吗?友军铁团长既然来要个说法,那咱们就得给人家一个说法,至于以后的事儿就按照和人友军定好的口头协议来执行,一码归一码,你以为这件事儿这么容易就了啦?想得美吧!实话告诉你,这事儿一出,就是处分你这个代理团长都不冤!谁让你没事儿去帮人友军打援的?人家请你了么?你说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就按我说的做,只要铁团长不发话,你们就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直到做到友军兄弟们满意为止,听明白了吗?”
“是,听明白啦,团长!”
铁海川随即就坡下驴道:“好啦,龙菲兄,我看此事也没必要弄得这么严重。既然贵部的那名士兵属无心之举,我看送到军法处一事就免了吧。就像你常说的那句话,总要给年轻人一点机会,毕竟每个人都是从年轻那会儿过来的,偶尔干几件狗屁倒灶的事儿也可以理解。就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以观后效。”
杨龙菲顿时喜上眉梢:“兄弟,我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善人呀,不然那个战士的前途可就毁啦!谢谢你,兄弟,真的……唉,兄弟,还有一件事儿,就是我们团缴获的那些日军的装备,你看要怎么处理呀?是归还给你89团呢?还是……”
铁海川倒显得很大气:“哦,归还就不必了,说实话,兄弟我还真看不上这些火器。只是送上门来的装备,不要白不要。素闻贵军作战辛苦、装备低劣,我看那些装备还是留在贵部为好,最起码也能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好好好,谢谢你啦,兄弟。你是见过世面的人,现如今德械火器在你铁团长眼里都不算啥了,听说自打你们团伏击了樱井大队以后,蒋委员长还专门给你们配备了清一色美式火器?唉呀,你老弟现在可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啦,我那帮战士手里可还有不少人扛着*,端着汉阳造呢……唉,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呀?铁团长,这是你新到的警卫吧?”杨龙菲说着说着便将目光聚焦到站在铁海川身后的简平上尉的身上,半开玩笑地问道。
“简平上尉,南京陆大十一期特别班的毕业生,目前在我89团团部任警卫副官一职。”铁海川介绍道。
杨龙菲心怀叵测地笑着调侃道:“喔,陆大特别班出来的?不错,不错。兄弟,好好跟你们铁团长干吧,说不定哪天你就脱离了89团的编制,也去高升当团长了呢!”
说完,铁海川和杨龙菲均开怀大笑起来。没一会儿,铁海川便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道:“好吧,龙菲兄,看到你身体无恙,我也就放心啦。时间不早啦,我也该走啦……”
“咋这么着急走呢?咱兄弟俩两年没见,还不得在一块吃顿饭咋的?这样,我跟炊事班打声招呼,把你给我带来的这羊肉罐头给它下了,咱兄弟俩正好在一起吃个午饭。”
“不啦,璐野刚刚光复,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不嘛,主持地方工作的纪县长还说下午要在璐野召开一个什么新闻发布会,特别嘱咐我届时务必到场,饭就不吃啦。等龙菲兄好了以后,随时可以到璐野和兄弟一聚。实不相瞒,县城里有一家酒楼里京帮菜做得不错,老兄如果有空可以来尝尝,我铁海川当尽地主之谊。”
“好,只要有时间,我一定赏光……既然你执意要走,我就不留你啦。只是我这伤还没好利索,行动不便,就不送你啦,老弟你千万别见怪!”
铁海川微微一笑,抱拳致意:“龙菲兄客气啦,告辞!”
杨龙菲也抱拳回礼:“兄弟慢走……”
铁海川和简副官刚离开没一会儿,杨龙菲便一拳捶在张山的胸口,得意地说道:“小子学着点儿,别他娘的记吃不记打,看看老子是怎么对付他们的,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这字里行间都是道道,没事儿就对着墙面多练练,知道不知道?妈的,还想问老子讨说法,老子还不知道去找谁讨说法呢!裤裆里拉胡琴———扯淡!”
“没得说,团长,我真服啦!”张山乐得直合不拢嘴,脑海中忽地又闪过一个问题,于是问道,“唉,团长,要是刚才铁海川没卖你这个面子,非得把咱的战士给处理了,那可咋办?”
“好办,我会直接告诉他,让他把我和开枪的连长、战士一块送到军法处去,要说责任也该由我这个团长来担着,谁让我管教不严呢?然后叫政治部给我闹个撤职反省啥的,我他妈正好在医院里多待些日子,那多舒坦呀!”杨龙菲得了便宜还卖乖,拍着胸脯一阵吹嘘。
坐在办公桌后面处理文件的高雅听到后,发出一阵无奈的叹息。杨龙菲斜眼问道:“看来院长同志心情不太好嘛。你说说看,咱老杨刚才演的那出戏怎么样?是不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高雅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回复道:“目睹了一场小人和君子之间的戏码,心情能好得了么?”
杨龙菲乐得不行:“承蒙院长同志抬爱啦,没办法,咱天生就是当君子的材料,我的宗旨一向是对事不对人,一码说一码。不好意思,让院长同志见笑啦……”
对此高雅感到哭笑不得,她心说怎么还有这样的人?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明明是让对方吃了哑巴亏,却还要摆出一副自己委屈的模样,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什么?
高雅不屑地“哼”了一声便脱口而出道:“真不要脸……”
张山闻到一股不太多的气味儿,趁杨龙菲还未发作,他便赶紧跑出了房间,边走还边说:“团长,高院长,你俩聊,我出去抽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