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梁……二营长钱里远两手一拍,嘿,这他奶奶的哪是水呀?这就是命呀!他算是看出来了,到了要命的关头,这水的比粮食还管用!
他刚准备回头叫上副团长张山一块过去,结果却发现背后早就身无一人。妈的,老张这头蹩驴,刚刚还装出一副要岔气的德性,钱里远还生怕这家伙会当场背过气去。这回可倒好,一听到有水,跑到比他娘的兔子还快?一眨眼的功夫,愣是没影了!
全团战士仿佛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冲进了那片被他们视为救命的野湖,大冬天的不顾冰冷的湖水刺骨,所有人干脆就把自己泡在了湖水里。其中以副团长张山为甚,喝水泡澡不说,干脆就脱下外套和内衣在湖中心扑腾起来。历经将近一星期,没日没夜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张山从心底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此时此刻,他只想舒心地泡在湖里多待一会儿,至于其他的事儿都靠边儿站吧。
二营长钱里远和三营长曹光蹲在湖边捧了好几口水喂进嘴里,又洗了把脸,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两人瘫坐在湖边百无聊赖,慢慢就谈到了以后的打算。
“我没啥打算,当兵不就为打小日本儿吗?我好办,哪来哪了,运气好把小日本撵回老家,老子就继续回去种地,要是点儿背等不到那天,那也没办法。天意嘛,天意难违。”曹光平躺在地上闭上双眼轻声说道。
“也是,咱当兵还不都让小鬼子给逼的?他妈的,当年要不是这帮王八蛋把我老家一把火烧了,老子这会儿还不知道干嘛呢。不过依我这年龄,要是在老家没出来,别说媳妇,估计孩子都生了一炕啦。小鬼子是真他娘的坏,把老子什么事都给耽误了……”钱里远骂骂咧咧的。
曹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哟,这么说我还得谢谢小日本儿啦?要我说,让你小子绝后都是轻的,就该拿把刀把你小子给骟啦。省得你一天到晚穷白活,听着我就来气……唉,你别打岔,我记得你小子之前跟我吹牛,说人蒋委员长的侍从室主任钱大钧是你堂叔?呸,真不要脸,你堂叔不知道是哪儿地方的泥腿子出身呢!你要有这门关系,还用来一线部队干个狗屁营长?你他妈去教导总队干个参谋长都富余!你堂叔要是钱大钧,老子表叔就是张发奎,现任第八集团军总司令,专揍你们侍从室这帮狗腿子……”
“啧啧啧,你小子怎么听风就是雨的我说……老子那不是平时没事跟弟兄们喝点儿小酒吹吹牛嘛?你看你小子给我这通糟蹋!我老家是天津卫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是北平人吗?咱俩算半个老乡,离得不远,你小子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钱里远一脸憨笑地看着一旁冷眼相对的曹光。
谁知曹光并不领情,反唇相讥道:“得得得,你少来这套。我可没你这么个好吹牛逼的老乡。真要论起老乡来,全团也就我和咱团长说得上话。要往巧了说,我和咱团长还都是锣鼓巷的坐地户。家里就隔两个胡同。你满世界打听打听,整个67师里面的兵,能有那么十个是从四九城里出来的,老子他妈跟你姓!”
“我不跟你打赌,我知道你小子的尿性,在全团都是出了名的。好家伙,号称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从来不打没底气的赌。你小子,就是个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货。行啦,不说咱俩啦,说点儿别的!唉,我看你跟咱张团副走得挺近,说来说去我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来头。他来咱们团都快三年啦,问他点儿家里事儿死活不肯说,连他妈娶没娶媳妇都不肯告诉老子,我估计你小子知道内情,给我说说。”钱里远的好奇心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接就把焦点戳到了正在湖里泡澡的副团长张山身上。
曹光也不含糊,把自己知道的内情兜了个底儿朝天,一气说了:“我跟你说你可别出去乱讲……说实话,我早就怀疑老张这小子的身份来啦,说出来怕吓着你。这还是从一熟人嘴里听说的呢,二处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那儿有我一老乡,关系不错。一年前我请他喝酒,这小子喝醉了嘴就开始瞎白活,嘴上欠个把门儿的,死活让我多留意下咱张团副。说咱团副可能是这个……”话音未落,他便做了一个“八”的手势。
“八路?”钱里远怔了一下。
曹光点点头后,又忙不迭地开始给他纠正:“当时还不叫八路,这不最近才改的番号吗?以前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哦,想起来啦,以前叫红军,咱蒋委员长爱管人家叫毛匪,人家那边儿也不含糊,回过头骂咱是白匪。这都不重要,关键是老张这小子的身份确实可疑。我那老乡说啦,光是这小子的出身就有点儿问题。我问你,黄麻暴动你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钱里远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在听天书。
曹光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埋汰道:“要你小子有什么用,整个一瞎屁不知的玩意儿嘛就是……我就是这么个意思,你也知道二处那部门是干嘛的,只要被他们盯上了,祖谱都能给你翻烂!老张这小子是湖北黄安县人氏,民国16年那会儿,那地方不知道怎么的,又是自卫军又是赤卫队,啸聚了上万人造反打县城,清一色黄麻老乡。妈的,听说大部分还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换作当时跟你我都差不多大。没枪就他妈拿梭镖把人戳死,按照八路之前自己的话说,叫清一色红小鬼,资历老的意思。我估计老张那小子说不定就掺和在里边儿啦……”
“哟,没看出来呀,老张这小子还留了一手呢,平时人五人六地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被这小子瞒得死死的……唉,我说,既然当时就怀疑老张了,怎么没动他呀?这可不像他二处的风格。去年375团参谋长被查出了*身份,可人家就是不承认呀,二处那帮家伙亮出刑房的家底儿就是一通招呼。我操,等人从里面抬出来的时候都没人样啦,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得老子差点儿吐啦,三天没吃下饭。”
曹光笑道:“这算倒霉的,说白点儿没啥后台。我估计老张这小子没准腰板儿硬,有人给撑着。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是跟共产党扯上关系,那基本上就说不清啦。你没听说那句老话嘛,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走一个。像老张这种情况,不掉皮不掉肉还不舍命,只从中央军战斗序列中踢出去就算相当不错啦。可这小子咋样呢,别说扫地出门啦,自打脱离了二处的调查,这小子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比咱们这几个老25团混得都好,先是干营长,然后又干团参谋长,接着又是团副。说句实在的,咱团长都没这小子升得快,要说一点儿疑点都没有,打死老子也不信!”
钱里远似乎全都明白了,他双手一拍道:“好嘛,你越说我听着就越邪乎。老张这小子,看不出来还真有点儿姜太公的意思,不显山不露水的。诶,我说,你小子这狗肚子里挺能藏的嘛,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曹光回口骂道:“老子他妈吃饱了撑的是怎么着?他是不是共产党关我屁事儿?那是他们二处的事儿,他们查他们的。只要没碍着我事儿,别说他是八路,就是九路也跟我没关系。老子现在就是戏台上的喽啰兵,在哪儿干不是干?但得有一个大前提,就算有一天要投共,那也得看咱团长的态度,我听团长的。”
“我也是这么个意思,要论资历,说句不客气的,他老张就是个生瓜蛋子。要论和团长的交情,老张也是大路边的电线杆子,只配靠边儿站。不就是个团副官嘛,敢跟老子们犯各儿,老子上去就咧他!”
曹光一脸厌烦地瞥了眼自说自话的钱里远,骂道:“别他妈放屁了,就你小子那熊样,蔫了吧唧跟爹妈少给你个胆儿似的,人五人六的在这儿充什么大尾巴鹰?显着你啦是吧?”
钱里远待要回骂过去,却发现副团长张山浑身湿漉漉的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钱里远赶紧闭嘴。曹光骂战得逞,躺在地上一脸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