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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2)(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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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越来越大,连那聒噪的蝉鸣声都盖了过去。

    年方九岁的沈祈雨牵着父亲的手挤在树下乘凉,听着越来越激烈的讨论。

    “还不迁,再不迁等着干死,等着饿死!”

    “咱们世世代代都住在白阳,饿死也不搬,死了我也好见祖宗。”

    “朝廷不会不管咱们的吧,要不我们再等等,撑一段,说不准啥时候雨就下来了。”

    “出去?去哪?整个邓州都是这个样子。”

    主张出去的那人又说:“去皇城,皇城没旱,住着的都是贵人,就算咱去乞讨,也饿不死。或者,或者咱去南国江国,离得也不远。”

    又有一人附和:“咱们靠天吃饭,但是老天不肯可怜咱们唉……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那人又说:“我死了,无所谓,但我的妻儿,我不舍得啊!”

    有哽咽声传出。

    沈祈雨的父亲摸了摸沈祈雨的头,对着人群说:“走吧,说不准外面真能碰到运气。”

    沈祈雨躲在树荫下,手里捏着一片干黄的叶子,目光顺着地上的裂纹蜿蜒。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个一点也不好玩,那裂纹给人带来一阵心慌,于是他收回了目光,眼睛四处乱瞟,到底也没发现什么好玩的。

    不断地有人离开,或是愤怒,或是急迫。

    沈祈雨站了那么久,也觉得没意思,于是晃了晃父亲的胳膊问:“爹,咱们也回去吧?”

    “乖,走吧。”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似乎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心。

    顶着太阳的炙烤,父子两人总算是回到家了,只是面前这幅景象远比裂成碎片的土地更触目惊心。

    “娘亲,娘亲……”

    父亲一把把房梁上吊着的瘦成纸片娘亲抱下来,但是,沈祈雨带着哭腔的、令父母为之心碎的声音再也不能把自己的娘亲唤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对父子趴在地上,只知道,这个破败不堪的家,永远失去了一角。

    夜幕来临之前,母亲已经被葬下,没人知道,也没人来送。野外那处荒坟是人最后的家。简陋的墓碑前没有祭品,生前吃不饱饭,死后也仍然要饿着。

    月色皎洁,沈祈雨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圆月,想起今天好像是五月十五。

    村头已经有一些人在等着,沈祈雨的父亲本就决定带着妻儿出去,找点活路,只是没想到,竟发生这样的事。

    将家里所剩无几的吃食背着,包里也没有几个铜板,虽然这些人衣衫都还算干净。但面黄肌瘦,拖家带口的,活脱脱是逃荒的标配。

    这一群人是往皇城黎都方向去的,还有些人商议着去江国,还有些人准备往东走,去别的州看看。

    不管去哪,都不要呆在这里。

    等了一会,有人说:“走吧走吧,这个点,还没来的估计不打算走了,咱们先走。趁着夜里凉快好赶路。”

    父亲嘱咐沈祈雨:“一定要拉紧我,跟好,可千万不能走丢了。”

    沈祈雨的眼眶还有些发红,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月光很亮,前路看的很清楚。沈祈雨在人群里,偏过头看着无边的旷野淹没在黑暗里,心里有些恐惧和忐忑,只跟着前面人的脚步,一步一步迈向不知深浅的前方。

    一路上,有人死了,有人走散了,有人留在某地,有人选择另一条道路。

    也许是一路上荒凉干旱的景象太过触动人心,也太过令人失望,走到皇城近郊时,白阳县一行人已所剩无几。

    但皇城附近的流民一点也不少。

    黎都虽然也遭了旱,但比起邓州实在是好的太多。

    这一夜,父子俩倚在一棵树下休息,沈祈雨拿着一把叶子,嘴边渗出一点绿汁——这已是甘甜的美味。

    赶了近一个月的路,终于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一路上,他们吃过树皮,虫子,也在某些富裕的地方吃过米粥,馒头,但流民越来越多,好像哪里都不是长久之计。

    沈祈雨已经忘记了为何要来这个地方,但跟着父亲,义无反顾的奔向这个能给人带来生机的地方。

    是夜,夜风携着一股清凉拂过树下的这些可怜人,仿佛是自然要给他们一点凉爽的抚慰。

    大部分的人都已沉睡,均匀的鼾声从各自的美梦中飘出来。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是千军万马咆哮而来,大地都在颤抖。

    沈祈雨的父亲醒了过来,警惕地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人都说乱世多匪寇,这灾荒年代,皇城脚下的一群流民有什么可抢的吗?

    马蹄声渐渐大了起来,也越发清晰。听起来像是有十几个人,声音十分急促,像是赶着什么急事。

    沈祈雨还躺在父亲的怀里睡的正香,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好梦,饥瘦的脸上带着笑,衬得这张孩子的脸少了一点愁苦。

    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父亲抱起沈祈雨,离大道远了些,往树林的深处钻去。小孩子睡得沉,即使被搬来搬去也还没有醒。父亲望着大路的方向,十几匹马正疾驰而来,只是这里流民太多,路上不似前面那般宽阔。估计怕误撞到人,一行人走的越来越慢。

    这那里是什么马匪,这不知道是哪家的贵人。月色斑驳,看不清马上的人穿着什么衣服,但那人的仪态气度是父亲这一生都没有见过的。

    本来还倚在树下休息的流民见到来人,顿时一窝蜂的涌了上去。原本就走的极慢的马被围的水泄不通,现在更是寸步难行。

    “大人,您行行好……”

    “贵人,赏口粮吃吧……”

    父亲刚到皇城脚下,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登时吓了一跳,生怕这马上的贵人不但不给粮食,还会给人一鞭子。

    但是,马上那人并没有。

    隔得有些远,父亲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人们的欢呼声却传了过来。沈祈雨的父亲大喜,叫醒了沈祈雨,哪怕是僧多粥少,也要赶过去分一杯羹。但下一刻,迈向前去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日日都会遇到这样的贵人吗?要是自己就是那样的贵人就好了。

    什么是长久之计?

    进了皇城难道会有什么转机吗?

    父亲拉着沈祈雨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好像早一点到黎都里就会好很多。沈祈雨又困又饿,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到了哪,反正树下都是流民,哪里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景色。

    那马队应该从上一群流民群中挤了出来,像是耽误了行程,马蹄声更急了。沈祈雨偏过头去看,看到的却是一个人亡命之徒地冲向马群。

    “你们在皇城里吃喝玩乐,对我们不管不顾,我们是贱命,贱命夺了富贵人的命,哈哈哈……”

    马群受了惊,停不下来,那些人的马蹄之下多了一条性命。

    流民暴动。

    下一刻,父亲放开了沈祈雨的手,冲到了道路中央。还没待沈祈雨看清发生了什么,父亲便已经倒下,在瘫在地上之前费力地扭头看了沈祈雨一眼。明明隔得很远,看不清什么,但沈祈雨好像感受到了一股不是来自自己的欣喜。

    那马队里都是些高手,一群吃不饱饭没有力气的流民根本对他们构不成什么危险。

    但防不住那些亡命之徒。

    沈祈雨的父亲为贵人挡了一顿猛砸,也为沈祈雨换来了一条贵命。

    气度非凡的公子朝沈祈雨走来时,沈祈雨正恐惧万分的盯着一地倒下的人中自己父亲的身体,眼泪将视线模糊,抽抽搭搭地,连放声大哭也不敢。

    那公子满身疲态,俊秀的脸上尽是风沙的痕迹,还有刚刚混战的血迹,但即便如此,也是风度翩翩。

    他一把将呆住的沈祈雨抱起,脸上有些震惊:这么高的孩子抱起来比自己五岁的皇妹还要轻一点,仿佛只有一副骨架外面套了层衣服。

    恍惚间,沈祈雨听见有人说话。

    “公子,这些人……”

    那位公子抱着沈祈雨,没有出声,似是十分为难。

    “不管,咱们这些人帮不了他们,也不是该这样帮的。”一个人说。

    那位公子还没有发声,眉目间尽是犹豫。

    “公子,赶紧回去,从大处着手啊!走!”

    “唉,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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