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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出宫的萧徴自然听不到瑜贵妃与皇上的对话。
他独自一人,走在狭长的宫道上,白灼跟在他的身后,一脸忧色。
出了宫门,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白灼见了眼前一亮,是镇北王府的马车。
一方面他希望镇北小王爷能够让心情沉郁的主子明朗起来。
一方面他又觉得主子和镇北小王爷感情太好的话,会出问题。
白灼的心情可谓是纠结万千。
他见萧徴上了镇北王府的马车,紧随其后也跟着坐在了车辕上。
幸好赶车的是魏廷,否则,他大概只能跟在马车后走了回去了。
许晗在马车里等了好长一会,才见萧徴出宫来。
上马车后,她见萧徴默默的靠在车厢壁上不说话,以为他是因为伤口感到疲乏。
于是朝外头的魏廷道,“现在入了夜,路上的行人少,你车赶的快一些。”
“先不要回去。”萧徴的声音在沉闷的车厢里响起。
许晗,“……”
她懂了,这位公子心情不好。
“不回去,你要去哪里?”她问道,总不能说带他回王府吧?
“让白灼驾车吧,他知道。”萧徴吩咐外头。
马车经过短暂的停歇,又重新上路,路的方向,既不是回王府,也不是去承恩公府。
许晗没问,她回想了下宴会上发生的,基本上没什么事情能让他这样的心绪低落。
看来,只能是去了瑜贵妃的宫里发生了某些事情,让他心绪难平。
只是听说瑜贵妃无子,最疼爱的就是这位外甥,会有什么事情让萧徴这样性子的人不惜在她这个还没深交的人面前显露悲伤?
白灼架着马车,七拐八拐在一条小巷前停了下来。
“世子,小王爷,到了。”外头白灼和魏廷异口同声禀报道。
两人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嫌弃,纷纷别过头去。
萧徴提着袍子先下了马车,站在马车边上,想要伸手扶着许晗下马车,被许晗躲了过去。
莫名其妙,她又不是姑娘,为啥要搀扶她?
她利落的跳下马车,站好后看向萧徴,示意他在前头带路。
这里可是他要来的,她又不熟,哪里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早知道就将马车留下,自己先回府去了,说不定现在已经躺在榻上享受着长缨几个美丫鬟的按摩呢。
幽深的小巷,隔绝了大街的繁华,许晗跟着萧徴一路走到底,在一家面馆前停了下来。
远远的,许晗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宫里的晚宴实在是没什么吃头,东西看着好看,其实是热了又热,端上来的时候食物的鲜美早就没有了。
这会闻到香气,肚子不由自主地‘咕噜’叫唤。
店家正在门口的大锅前下面,屋里屋外三三两两的坐着一些食客,没人说话,都在埋头吸溜着自己碗里的面条。
有些人吃完了,又大声叫唤‘店家,再来一碗。’
萧徴带许晗在一张空桌前坐下,原本在任何时候都有洁癖,在一个地方坐下要用白帕子再三擦拭的萧徴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店家见到萧徴,咧嘴笑道,“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还和从前一样吗?”
萧徴点头。
店家对他冷漠的态度并不以为然,看向许晗,“这位小公子要什么浇头?”
许晗不知道店里有什么,想着萧徴既然能熟门熟路的带她来这里,定然是觉得这里的吃食美味,于是道,
“和他一样。”
“好嘞。”店家麻利的下面,调汤,上浇头,不多会,萧徴和许晗的面前都摆上一大碗面。
面汤清澈,上头卧了个荷包蛋,再有炒的喷香的浇头,上头撒着细碎的葱花,葱香扑鼻,让人胃口大开。
萧徴始终没有多言,面上来后,低头开始吃面,虽他的洁癖在这里没发作,但高门里的那些仪态规矩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虽吃的很快,但并没发出跐溜的声音,让许晗看的有些呆愣。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来这里吃一碗面吗?以前她从不知道。
她笑了笑,萧小徵其实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这里还是她告诉我的。”萧徴吃完自己的馄饨,掏了帕子擦了擦嘴,仿佛说家常一般的与许晗说话。
许晗眨了眨眼,她?他?是谁?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她听不懂这么高深的话,只顾着低头吃自己的。
“在宫里,你不是听到我与徐修彦的对话了吗?是十一娘告诉我的。”
说到十一娘,他的眼眸暗淡。
许晗更加不懂了,这里她是第一次来,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告诉过他这样一个地方?
她一边吃一边含糊道,“那个十一娘不是和徐修彦订了亲吗?你这样……不太好吧。”
萧徴嗤笑一声,不屑的道,“徐修彦还有徐家一门伪君子,霍伯伯真是瞎了眼,会和那样的人做好友。”
“当日霍家出事的时候,徐家不但不伸手帮一把,反而落井下石。”
“徐修彦哪里配得上十一娘!”
原本还想再次的许晗,忽然胃口全无,她放下筷子,说,“你今天很不一样。”
萧徴‘嗯’了一声,让白灼结账,只见白灼去了下里头,又出来时,手上抱了两坛子酒。
许晗,“……”
月色正好,小巷里偶尔有人经过,又或有柴犬的声音响起,经过一堵高墙,萧徴从白灼手里拿过酒坛,一跃而起,上了屋顶,坐在屋脊上。
许晗叹了口气,看了魏廷一眼,也认命的跟着萧徴上了屋顶,再他身边坐下。
萧徴已经打开酒坛的塞子,酒香扑鼻。
他喝了一口,将酒坛递给许晗,许晗迟疑了片刻,才接过来,慢慢喝了一口。
就当是在军中吧,不拘小节,和人公用酒坛。
“这是店家自酿的高粱酒,绝不外售。”萧徴接过酒坛,自顾自饮了起来。
许晗没再喝,萧徴也没管,自己却一直没停,到饮尽一滴,放下酒坛,身子后仰,躺在屋脊上不动弹。
月色下,风吹的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许晗一直在等,等萧徴开口。
果然,没一会,他忽然开口,
“我还未出生,我爹死了,出生后,我娘也死了。”
他的声音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的空旷。
“我还没学会走路,就被封为承恩公世子,在那一个月前,我二叔才刚接替我父亲成了新一任的承恩公。”
“从那以后,原本对我和蔼的婶娘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因为我做世子,将来公府的爵位又会回到我身边。”
“祖母是真的疼爱我,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我要谋反,她应该也会纵着我。”
这样的萧徴,浑身气压低下,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心疼他。
“那不是很好,有失有得,最起码你还有长公主的疼爱。”许晗道。
这世上,哪里有那样多的如意美满,各自的悲伤各自知而已。
萧徴笑了笑,“是啊,忘记你父王也对你多有挑剔了。”
“可是,你的父亲就算再不喜欢你,他还活着,他会对你各种挑剔,会骂,会责罚。
你也可以想怼就怼回去。”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呢?我没有。我时常会想,我父亲怎么样的,我母亲怎么样的。”
“他们在世,我也会是个被疼爱的孩子。
而不是在想念他们的时候,祖母就带着我进宫去见瑜贵妃。
她说瑜贵妃和我母亲长的很像,看到她,就如同看到母亲一样。”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遮盖住眼睛,“她虽然长的和我母亲一样,她虽然很疼爱我,可她不是我的母亲……”
“我知道这样想有点白眼狼的模样,只是,这是事实啊。”
“不过,我还是一想母亲,就去宫里见她。”
“一直到三年前。”
许晗想了想,又是三年前,很多的事情都发生在三年前,到底三年前那个年份,有什么样的古怪。
萧徴的手动了动,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三年前,祖父忽然就病倒了,原本还能提着大砍刀和我对打的人,忽然就倒下了。”
“病势汹汹,人就和被抽了水分的大树,迅速干枯下去,太医根本没办法救治,我记得祖母坐在祖父的床边,不肯离去。”
“所有的人都被她骂走了,唯独我,想要去安慰她老人家。”
他停了下来,长长的吸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继续说道,
“祖母将我要拥抱她的手给拍开了,那一刻,她的情绪很失控。”
“将近二十年,她从未那样对过我,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那一天,她说了很多。”
“对着我,指天骂地,从先帝开始骂,一直到当今,骂完了,又抱着我痛苦。说对不起我。”
许晗没想到跟在先帝身边,半生戎马,杀敌无数的淑阳长公主,也会有那样的时候。
也是,她是人,她也会有悲欢,众人看到的不过是大家想看到的那个淑阳长公主而已。
她静静地听萧徴说着往事,心微微一颤,那个时候的萧徴该如何的茫然四顾?
“祖母与我说对不起,喃喃间,她说,她的人生太可笑了,将一个野种养在身边快二十年,如珠如宝。隐忍了那么多年,还是保不住丈夫的命。”
“她让我永远的做萧徴,什么都不要想,只是萧徴。”
“一个无所事事,一个纨绔到极致,一个名声烂大街的萧徴。”
“这才不枉费她的隐忍,才不枉祖父的一条命!”
萧徴的声音是许晗两世未见过的低沉,她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可说道‘野种’两个字,他又仿佛被一股线拉着,整个人如同拉满的弓,紧紧地绷着。
她不知该对这段往事说什么好,这不是三两句轻浅安慰能带过去的伤痛。
这种痛,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最知道,而萧徴的悲剧是,他活着的每一天,他见到的那些人,都无时无刻的不提醒着他这样的伤痛。
同时,也提醒着那些知情的人。
许晗不忍再听他说下去,忍不住说道,“世子,别说了,我都明白。”
婴儿来到这世间,没办法去选择出生,家世等等一切的东西。
萧徴的身世这是笔烂账,要怎么去算,没人知道。
可萧徴他何其的无辜?虽父母双亡,但也是开朗少年一枚,高高兴兴的过着他的人生。
忽然,一道惊雷落在他头上,五雷轰顶,他的身世,他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将来他还要在这虚假的一切里继续过下去。
再想想,从前的萧小徵那样的可爱,一场变故,让他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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