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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徐氏不是没有查过许暄的死因。
他去世的那段时间,她沉静在悲痛里,一面还要安抚远在蜀地的许晗。
等到她回过神再去查的时候,线头差不多都被抹掉了。
她也正如许晗想的那样,徐氏不是没有心机诡计,而是,她真的没将目光放在自己的陪嫁身上。
当年从蜀地千里迢迢陪着她,背井离乡,来到京城,那时候虽镇北王对她还好,可毕竟人在异乡。
她要适应京城里的一切,最艰难的时候,是这些陪嫁伴着她度过的。
所以,她很信任这些陪嫁。
当年李嬷嬷一家说要脱籍,她也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可正正是陪着她读过最艰难时期的人,将毒药喂到了她的儿子口中。
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徐氏有一瞬间都懵了,心脏像是开了一个黑乎乎的洞,把一切光明灿烂的东西都吸了进去。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潮水一样地淹没了她,耳朵耷了,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眼睛也盲了,看不清楚眼前的人。
她的身子摇摆了一下,许晗见状,冲上去和嬷嬷一起扶住她。
“晗儿。”徐氏的声音里含着克制不住的颤抖。她伸出手将许晗抱在怀里。
因为她做男儿养大,自从封了世子之后,徐氏很少这样将她抱着,一般都是搭一搭她的肩。
她的手抓着许晗紧紧的,眼中泛着红色,但不是柔弱哀伤,而是一种护犊母兽般的凌厉气势。
许晗叹了口气,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
徐氏的痛苦,她能够理解,她曾经失去过那么多的亲人,她的心不是不痛,只是已经麻木了。
李嬷嬷看到徐氏的那一霎那,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她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磕的砰砰响,没一会就磕出血来。
但没人说话,没人让她停止。
徐氏缓缓平静下来,如果是从前,大约她立时就要喷火了,今日,平静的可怕。
她道,“你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不要有遗漏。”
李嬷嬷不敢有片刻的停顿,额上的血流下来,她也不敢动,只将当初她儿子的案子,以及白氏找到她,让她将药放到许暄的汤药里,一切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奴婢不是人,奴婢是畜生,奴婢的家人……他们不知道……求……求……王妃……”
她跪伏在地上,那句求王妃饶了家人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徐氏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嬷嬷,“怎么,现在倒知道廉耻了,当时你怎么不记得?”
“你放心,有你死的时候……”
“奴婢只求速死!”李嬷嬷心吊的高高的,一步错,步步错,她如今什么都不敢奢望了。
徐氏呵了一声,“你儿子出事,你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过。”
“你觉得我是那种不顾身边人死活的人吗?”
“你如果和我说了你儿子的事情,不管是我,还是暄儿,会不帮你吗?”
“可你从来没说过!”
李嬷嬷眼泪和着鲜血交错在脸上,看起来可怖极了。
徐氏没再说话,而是看了许晗一眼,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娘……”许晗叫了一声,追上去。
她本以为徐氏忍得了一时,也忍不了很久,怎么也要爆发出来了。
可她没有,见她追上来,只是很平静的说了句,“晗儿,你长大了,娘……很高兴。”
这样的平静,让许晗很害怕,如今她宁愿徐氏爆发出来,那样至少不会伤到肺腑,这样一口气憋在心里,是极为伤身子的。
徐氏摸了摸许晗的脸,轻声道,“别怕,娘不会做什么的。”
她转身对身边一直沉默的嬷嬷道:“芳娘,回去点人!把我们的人都点齐了,把邵氏带回去,到了王府,去将白氏的院子围住,她敢动我的心肝,我就能要她的命。
我看许均这次还有什么话说。”
芳嬷嬷原本只是默默呆在一边,刚才审问李嬷嬷不适合她说话,但眼看徐氏要大开杀戒,她不能眼看着。
于是道:“娘娘,想要弄死白氏很简单,关键是王爷那里,要怎么说。”
芳嬷嬷想得很多,白氏做的这一切,王爷是不是知道!
因为大世子走后,王爷上折子请封世子,写的是许昭的名字,而不是许晗。
要不是有御史跳出来,不能庶子承爵,否则还有正房一脉什么事呢?
徐氏站原地,良久,诡异的笑了笑,“是,快过年了,总要好好的让他们乐乐呵呵的把这个年都过完。”
她吩咐芳嬷嬷,“去,将里头的那个,还有邵氏都先带回去,就关在正院的小柴房里,邵氏让她住在原来的院子。”
“年嘛,总是过一个,少一个的。”
她说的很平静,却让听者不寒而栗。
从无着庵回去后,徐氏有条不紊的准备着过年祭祀的事情,面上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
至于内里,是如何的暗潮汹涌,就不得而知了。
许晗那里,既然徐氏已经知道,也就不再瞒她。
回到王府就和徐氏坦白了。
“父王那里不让我碰外头的事情,更不要说许家将领那边了,我手上除了几个丫头,就是许勉,于是想着要不要将大哥当年的人手拢起来用。
这才发现李嬷嬷全家脱籍出府,过得并不好,我就让人去查她,就查到她大儿子当年的事情,还有那两间铺子……
就这样,一路找出线头,牵出当年的真相。”
徐氏并不关心其它,只捏着那张生子方定定地看,看了好一会儿,眼泪无声的留下来。
真是好算计,先用李嬷嬷儿子杀人案买通李嬷嬷,然后再借着郑氏的手,将生子方送到邵氏的手里。
李嬷嬷的半边旗,和邵氏的吴茱萸就这样合在一起,送到许暄的嘴里,好一出双食记!
邵氏想生儿子,她没有告诉许暄生子方的事情。
李嬷嬷做贼心虚,假心假意说是为了许暄好。
他们其实都是为了自己好。
他们的蠢,已经不能用蠢来概括了,尤其是邵氏,是自私,极端的自私。
许暄身子弱,于是她想生个儿子,她以为生了儿子就有了依靠,就可以升为太妃做老封君。
可她也不想想,真生了儿子,没有许暄这个世子,她和她的儿子只能是一个死字。
怪道她和白氏的往来那样密切,根子就是从这张方子开始啊。
不管如何,白氏的生子方,让她有了后,让她可以继续在王府享受优渥的生活,被人高看一眼。
将来,许晗继了镇北王府,只会让她有更多的好处。
徐氏没有怪许晗瞒着她的事情,反而叹了口气,“从前,我总说你还小……”
她顿了一下,“等到开了年,事情一了,娘这里的人手,都交给你吧。”
之前许晗还在为没人而烦恼,忽然听到徐氏说要把手头的人给她使唤,顿时有点消化不了。
她胆战心惊的问道,“娘,您准备怎么和父王说?”
徐氏随口道,“这是我和你父王的事,你不用管。”
满脑子紧迫感的许晗,“……啊?”
徐氏嬷嬷她的头,道:“你芳嬷嬷有一句话说对了,那就是白氏做的事情,你父王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他不是那样昏庸的人,这王府前后院的事情,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
“可他一声不吭,任白氏把这件事情做下了,那么,就不仅仅是我和白氏的恩怨了。”
“女人为难女人算不得什么本事,女人学会为难男人才是真本事。”
是的,这么多年,在许晗的记忆,只要白侧妃不出现在徐氏面前,她确实都不怎么理会白侧妃。
有什么事情,都是折腾镇北王去。
那天她会对着白侧妃射那一箭,不过是白侧妃的话恶心到她了。
在战战兢兢,人心各异中,很快就到了除夕这一日。
一大早,镇北王府三间朱红正门大开,里外打扫的簇新,镇北王府各支的子弟陆续到来。
镇北王于神殿前先摆了香案,设了炉瓶,与徐氏领着许晗向皇宫方向跪拜,遥拜过天子后,这才往祠堂方向而去。
在祠堂门外,他见到了从那日醉酒后就不曾见过的许昭。
许昭倒是非常的沉得住气,看也不看她,似乎那日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许晗经过的他身边的时候,朝他淡淡一笑。
许昭自然看到了,略抬了抬眼皮,这位弟弟今日竟然惹他?
不等许昭说什么,许晗就跟着镇北王进了宗祠正堂,作为镇北王府下一代领头人,祭祀中的许多流程都少不得她。
正堂里,摆在最居中位置的不是许家先祖的遗像,而是一面形如筒瓦,精铁铸造的券书,上面用金漆填字。
许晗近距离的看过,上面有一行字是“除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尔免三死,子免二死,以报尔功”
看来,当初镇北王妃徐氏敢胆大包天玩这样一套以女充子的把戏,可能多少因为许家有这块护身符的原因。
祭祀仪式肃穆而冗长,待到礼毕,王府里备了宴席,招待前来祭祖的族人们。
年节里,大家热热闹闹的坐在一处吃席。
热闹是真的热闹,虽说许氏繁衍至今,人丁算不得多么兴旺,甚至有些在外地,路途太远赶不过来,但能来的也是花厅外院坐的满满的。
今年的宴席和往年一样,都是徐氏打理的,对于徐氏这个宗妇,族人大多都是满意的。
虽说是生长在蜀地,但性子好,不和族人静静计较,也不摆王妃的架子。
说起来,这些年,镇北王还没有徐氏在许氏族内吃的开。
徐氏这些天来一直很平静,许晗心一直提着,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可宴席道一半的时候,还不见后院徐氏有什么动作,她想,也许母亲是想安稳的过完这个年吧。
这样一想,她又安心的跟在镇北王身边,应酬起那些族人们。
刚给一位辈分较高的长辈敬了酒,就见外头门上的门子飞奔进来,到了镇北王面前,趔趄着差点扑倒在地,喘着气禀报:
“王爷,外头,宫里……宫里来人了,说是有旨意……让你和世子去接旨。”
镇北王很是讶异,这大过年的,来赏赐还说正常,传旨意?传什么旨意?
他问道:“什么旨意,传旨的是谁?”
门子满头大汗,可见跑的速度之快,他一遍撸起袖子擦汗,一遍摇头。
镇北王心里涌起浓浓的阴影来,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朝门子挥挥手,让他下去。
今日这样的日子,自然穿的是正装,是以父子两不用去换衣裳。
他看了眼许晗,眼里意味不明,路上的时候还问了句,
“你在外头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吧?”
许晗莫名其妙,接个旨意,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还想知道大过年的皇上闹的是哪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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