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
闽中两大势力,以张承韬为首的地方派和以宋尹廷为首的曲阜派,都与天姥书院毫无瓜葛。步安素有才子之名,但是只看年纪,便可知他没有经过戍边五年的历练,不可能出来做官。
因此,也难怪薛姑娘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
“……步公子今日登门,不知是为何而来?”薛姑娘说话的口气也冷了下来。
步安本是来招贤的,见她这副神情,知道有些话,不便现在开口,于是微微一笑道:“薛姑娘久居宁阳,通晓民情,我初来乍到,自然是问计来了。”
“步公子客气了,你是官,我是民。朝廷社稷,兹事体大,小女子哪敢置喙。”薛姑娘自顾自坐了下了,淡淡说道。
她话中怨气,大约是朝着先前几进几出的官兵去的,步安平白无故替别人背了黑锅,却并不着恼。
有怨气是好事,总好过置身事外。
“薛姑娘,”他老大不客气地搬了张椅子,端坐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今日之事,若在往常,我自可以效仿张良拾履,刘备求贤……只是时不我待,不容我三番五次相请。我见姑娘也不是矫揉造作之辈,有什么话,你我不妨敞开了说罢。”
薛姑娘不曾想他会来上这么一手,一时有些讶异,良久道:“宋尹廷出身曲阜,步公子来自天姥,据我所知,两处书院,素无瓜葛。你为何会奉宋尹廷之命,来到宁阳县?”
“我以嘉兴团练之名募兵,手下人马,与天姥、曲阜两家书院,没有一丝关系。说是奉了宋尹廷之命,不过图个师出有名罢了。”步安直言道。
薛姑娘神色缓和了些——兴许是因为她对宋尹廷观感不佳——却又不禁生疑:“你说手下人马乃是嘉兴团练,可这七闽道上的拜月之患,与嘉兴又有什么关联?”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步安说到这里,哂然一笑,显然自己都不信服,摇头道:“姑娘,我若是说领兵来到七闽,为的是名利二字,你信不信?”
薛姑娘盯视步安,许久才道:“都说君子坦荡荡,我却没见过如公子这般坦荡之人。你初到七闽,不知此中艰难,若只存着求名求利之心……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医圣之后,果然宅心仁厚吗?
步安本可以祭出大义,假如来一句“苟利国家,岂因祸福”,说不定可以震慑眼前这位姑娘,然而他却不愿违背本心,说些言不由衷的大话。
有些事情,装得了一时,却装不了一世。假如全以虚情假意对人,日子一长,只怕身边人也都成了虚伪之辈。
因此,越在这种关节时刻,他就越不肯扯谎。
“薛姑娘,你说此中艰难,我亦有同感。可是我有一样想法,与你全然不同。”步安缓缓起身,负手而立,看着庭院中的一棵常青树,悠悠然道:“你心中大约有这样一位君子,他心怀天下苍生,面对拜月之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薛姑娘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你看宋尹廷不顺眼,是因为他无双国士,儒门达者,应当兼济天下,却没有做到你心目中的那样。”步安一边推测,一边看着薛姑娘的脸色,见她嘴唇紧闭,眉头微锁,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可是……你凭什么要求别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步安冷冷道:“他宋尹廷也有父母子侄,也有七情六欲,也有难处,也有私心……”
“圣人出而天下平……”步安忽然转过身,目光如炬一般看着薛姑娘:“你期盼圣人救世,与宁阳县百姓,拜月以求平安,又有什么分别呢?”
薛姑娘如遭重锤,面色惨白。
等她平复心情时,院中只站着丑姑,不见了步公子的身影。
“丑姑……会不会真是我们不对?”她轻声问。
这时一片叶子从常青树上飘落下来,丑姑轻轻吹了口气,那叶片便悄无声息地化作齑粉,散落一地。
“小姐,那人太能说,你可别着了他的道。”丑姑一脸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