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便是直接吞回了肚子。他知道他如果真的这么说的话,那么斐潜就会让他去蔡氏藏书楼当中去重新『知道』一下。
春秋战国,以及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当中,是称之为『大夫士』的,可是到了战国后期,『士大夫』就多了起来,而且一直延续到了后朝,直至汉代的时候依旧是经常被称之为『士大夫』,而不是像春秋早期那样叫做『大夫士』。
『庶人不得一次已而为正,有士正之;士不得次已而为正,有大夫正之;大夫不得次而为正,有诸侯正之……』斐潜缓缓的说道,『由此可见,明明起初是士位于下,然……』
斐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然后目光流转到了斐蓁身上,『想明白了么?战国啊……』
『哦!明白了!』斐蓁一拍巴掌,『下克上!秦王当时亦如是!秦王欲行策,而大夫阻挡之!』
斐潜笑着点了点头,『说说看。』蝄
『春秋!战国!』斐蓁显然是找到了问题的主要方向,『春秋之大夫,乃宗亲分封而来,世袭之大夫也!然世袭之大夫,未必能任事,故而任之于士!而自春秋而战国,士有其能,亦得其职,故而……篡上……』
斐蓁的脸色忽然有些沉了下来。
他到了这里,才算是彻底明白了他父亲要和他说的是什么。
无论在春秋以前或战国,大夫都指有一定官职和爵位的人,这一点毫无疑问。在早期的时候,大夫也比士的等级要更高一些,这一点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在战国中后期开始,士就出现在了大夫之前,最开始的时候,或许就是为了标明某个大夫不是世袭的,而是从士升上去的,故而称之为士大夫,后来就变成了形容整个士当中通过晋升而成为大夫的这一群人。
原本的世袭大夫因为脱离了基层太久,一来不知道基层的变化,还存留在高高在上的自我良好里面,并未意识到危险的降临,还存在于自我良好的幻想当中,二来和基层也没有了共同的语言,所以世袭大夫在遇到了『危险』的时候,他也失去了来自于基层的保护,被士干翻了,扒下了长衫。
然后士就将长衫穿在了身上,成为了士大夫。
可是这不是一个终结,只是一个开始。蝄
大夫士,士大夫。
然后呢?
士下有民,大夫上有公卿。
又有谁能保证大夫士和士大夫的情况不会在其他层面上演变?
是疏导,还是禁锢?
『多读春秋,多思多想多动脑……』斐潜意味深长的说道,『春秋战国之中,所谋所图,今可见之,明又复之,只不过是变化不同而已……比如之前说秦王出兵。当时孙子由齐至吴,经伍员所举荐,柏举之战惊天下,几近覆亡楚国……秦王欲救之,然大夫惧之,故七日方得行,又歌无衣方壮其举,然先未战而怯,再战而避,若是后来无越国参战,怕是这援楚之举么……呵呵,故而可见,春秋之末,秦大夫之权甚矣……然后,直至商鞅变法……』
野兽比不了人类,这是地球生态用了几千年证明的事实。蝄
人类没有野兽那种锋利的爪牙,甚至身躯上有各种各样的缺陷,但是唯独比野兽强大的,就是大脑。
斐潜继续说着。
『春秋之末,大夫如是,而在战国之末,士为何又胜于大夫?』
『盖因大夫以为传承永固,世代得享也。大夫不思进取,唯恐位失。然之若何?大夫士,士大夫是也。』
『士,自春秋而生,自战国而长,自大汉而盛……』斐潜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历史的迷雾,看到了更多,也想起了更多,『如今,是盛极而衰,还是绵延而上?大夫之不善,士取而代之,若是士之不善,又有人可代之?』
士剥夺了大夫的长衫,自己穿了上去,然后形成了新一代的士大夫,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是会带领着更多的人穿上长衫,还是哄骗着其他人说,长衫一点都不好穿,一点都不好看,大家还是穿短褂最好,最贴近自然,最回归真我呢?
就像是儒家子弟在一开始的有教无类之后,是会秉承着孔子的精神,将知识扩大出去,传授天下,还是故意将门槛提高,表示知识难,读书很苦,而且即便是读书了也未必有什么用,还不如一开始就老老实实种田就好?蝄
斐潜在后世的时候,经过一次规模非常大的读书无用论浪潮洗礼,而在整个喧嚣而已的纷乱浪潮之中,有多少人是看清楚了自己的方向,有多少人则是随波逐流?又有多少人知道在这样涌动而起的浪潮之下,是人工形成的海浪,还是社会自发的波动?
反正斐潜看到在东汉当下的士,已经开始逐渐的走向了当年春秋之末时的大夫之路。
傲慢。
嘲讽。
欺压。
自大。
然后等到了晋朝之时,由士族而爬上去的皇帝,发出了何不食肉糜的纯真感慨与不解困惑。蝄
战国时期光着脚拿着刀,站在百姓身前,带着百姓劳作和作战的士,会说出这样的话么?
刚刚踹倒了大夫,穿上长衫的士,会说出穿长衫不如去挖土的言论么?
那些成为了大夫的士,是怎样的变化,才会觉得既要又要还要、既是又是还是?
是什么改变了一切?
是什么让春秋末期的大夫跌下?
又是什么让新一代的士重新变成了大夫?
屠龙者最终成为恶龙。蝄
这并非是一句空话。
在封建时代,往往是注定的。
因为看不远,也想不远。
『西域有乱……』斐潜问斐蓁,『此事你也知晓。那么你会觉得害怕么?害怕西域会蔓延到长安,然后导致长安三辅崩坏,天下动荡不安?对,为什么不会?』
『因为父亲大人于此。』斐蓁说道,『若是仅以让孩儿一人来面对西域之事,孩儿必然慌乱……』
斐潜点了点头,『心中有凭,方为不乱。汝心中之凭,于某。而某心中之凭,便是关中百姓,兵卒一心。天下之事皆为如此,惧之无益。犹如司马,居大理寺久,便觊考功,若不引之为正,便易用之为邪。楚秦交好,联姻为正,然用之不妥,便生为邪。方有伍子胥等之事。』
『仅二胥之力,或可擒虎豹,或可战百勇,然不可胜一国。』蝄
『西域亦如是,或可胜一军,然不可胜一国。』
『何可谓国?仅大夫乎?仅为士乎?』
『故楚王失,而吴王得,而吴王失,秦王得,盖如是也。秦一统,非秦之得甚,乃六国失之众也。』
『战国大夫失,士得之,士大夫矣,盖非大夫一人失之所失,乃众大夫失之甚也。』
『如今士又当如何?』
『士若失,何者得?』
『这些……你答得出么?』斐潜先是看着远方的天空,然后将目光投到了斐蓁身上,笑呵呵的说道,『多读,慎思。方可少失多得是也。古之如此,今当如是。嗯……听闻你夸口说读完了春秋,便是接连耍了数日?』蝄
斐蓁一哆嗦,正容说道:『孩儿……孩儿知错!多谢父亲大人指点!孩儿这就去好好读书……』
斐潜点了点头。
斐蓁擦汗,再拜,然后起身,往后堂而去了。
斐蓁心性还未定下来,贪玩好动也是正常,斐潜也没说一定要将其栓住了,全然不能玩耍,但是不能玩散了心……
一个人有野心,这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在野心无法控制。
一个人喜欢美色,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在不择手段的要霸占所有美色。
一个人穿上了长袍,这也同样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在穿上长袍的开始想要让其他人都穿不上长袍……蝄
斐潜微笑了一下,低声说道,『楚平王,秦女甚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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