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了变故呢?
安潇潇记不得很真切了。
微微地抿唇,“哥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离开了靖安侯府这片院子,我们就一定能得到安宁吗?”
这一次,换安子轩哑口无言了。
“皇上若是想要逼出我们来,简直就是太容易了。现在皇上一直不曾逼迫父亲,一是因为皇子们的争斗,还不到那么惨烈的地步,二来,也是因为京城还有我,如今又多了一个你。有我们做牵制,父亲早晚都是要回京的。”
“潇潇?”安子轩没想到,这个妹妹,竟然将一切都看得这样透彻。
“若是我们都离开了,你可想过,皇上会下什么样的旨意,来逼迫我们一家人?”
安子轩紧了紧眉,一言不发。
安潇潇抬头,眸光微寒且带着几分的忧郁。
不大会儿,眸底竟然已经泛红,似是要大哭一场了。
“哥哥,当初我回京,您真以为,皇上不知道吗?当初二叔一家强占侯府的碧园,又让安美妍顶替我嫁给鲁宥策,你真以为,皇上都不知情吗?”
安子轩的身子一僵,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愚不可及了。
“皇上看似不在意靖安侯府的一切,可是明知道父亲手上还有一支精锐,又怎么可能真地放松了对靖安侯府的监视。二叔一家,包括老夫人怂恿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宛若跳梁小丑罢了。”
安子轩的手指微蜷,太阳穴的青筋爆起,到底,还是他想地太简单,太美好了。
“哥哥,我知你心善,也知你素来不愿意将人想地太坏了。可是在京城,有几个人的心里是真正干净的?咱们出生在了靖安侯府,当真就有安宁平静的生活了?”
安潇潇越说,似乎是越激动了。
“哥哥莫不是忘了,你初回京城时,皇上便曾提到的你与六公主的婚事了?”
安子轩的身子一僵,随后轻叹一声,弱弱地看了她一眼,再伸手轻轻地揉了揉眉心。
“潇潇,你不该这样聪明的。”
话落,身子似乎是有些放松了下来,然后脸上慢慢地浮上了一层苦笑。
安潇潇的眼睛却有些红,而且还紧紧地瞪着他,似乎是要瞪得他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才肯罢休一样。
“潇潇,别这样。”
这一句,安子轩说地很温柔,也很宠溺,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地是多么地没有底气。
“你凭什么要我不要这样?哥!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不过就是想要说服我,然后把我骗走,你自己再回到京城来,面对所有针对靖安侯府的明枪暗箭罢了。”
说着,安潇潇已经哭出声来。
此时,阿贵也用完了早膳,正往这边走,然后就看到了花厅内,小姐哭得很伤心。
阿贵只觉得心底一揪,似乎是有点儿疼。
然后二话不说,便快走了几步。
“潇潇,你是姑娘家,我说过了,政治权势的争斗,不该将你掺和进来。”
“可我已经被搅进来了。”
安潇潇负气一般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然后仍然十分恼火地瞪着他。
安子轩无奈,只好起身,拿着帕子到了她的跟前,极其小心地帮她擦着眼泪。
“潇潇,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也是父亲和母亲的心头宝。这些年,他们虽然不能回来看你,可是心里对你却是格外地记挂,不然,父亲也不会将那么厉害的几个高手,都给了你。”
安潇潇抽了抽鼻子,仍然一脸的委屈。
“好吧,是哥哥想错了。哥哥不该瞒着你,可是到底不是还没有实际操作吗?”
“等到那会儿就晚了。说不定我以后都不会再理你了。”
安子轩轻轻地笑了笑,“瞧瞧你,都哭成什么样子了?好在你今日不曾上妆,不然的话,定然是像是一个丑鬼,难看死了。”
“你才丑呢!”
安潇潇回了一句之后,便破涕为笑了。
“好,我丑,我最丑了。行了吧?”
“本来就是你的错。别总觉得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你若是瞒着我,就是让我不痛快。我定然是不会原谅你的。”
“好好,我知道了。别哭了。来人,去打些热水过来。”
兄妹俩总算是握手言和,站在了门外的阿贵,心情似乎也不再那么地纠结了。
洗了把脸,安潇潇的眼睛仍然有些红。
“你这样子,还怎么出门?”
安潇潇哼了一声,“我又没说一定要出门?”
“那我和墨扎就先出去了。答应了他,要抽时间带他在京中走走的。”
“去吧去吧。”
安潇潇一脸嫌弃地挥着手。
安子轩转身出来,看到了抱剑站在那里的阿贵,微微怔了一下,低声道,“听闻潇潇爱听你吹箫,吹几支略为欢快的曲子,哄哄她吧。”
“是,公子。”
安子轩和墨扎一起出了门,并且交待了下来,说是晚上才会回来。
再说冯知良被冯侯爷给罚跪了一夜之后,冯侯爷这才允他起来,大夫也才敢给他看伤了。
冯知寒请了那位贾公子到府中做客,两人言谈甚欢,一直到日落西山,贾公子才提出告辞。
冯知寒送他至大门口,刚好看到了冯侯爷回来。
“父亲,这位是贾公子。”
“冯侯爷安好,晚辈有礼了。”
“哦,贾公子客气了。这是?”
“哦,时日也不早了,晚辈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好好,以后常来坐坐,我这个儿子,别的不感兴趣,就是爱舞文弄墨,还请贾公子能多多指点。”
“冯侯爷客气了,当是晚辈求教三公子才是,告辞。”
门口的这一幕,很快被人禀明了冯夫人。
冯夫人心中有气,却又无处发泄。
眼下她一女已经是废了,这个儿子又被侯爷所厌恶,若是再让那个冯三一直占了好处,那将来,这侯府的一切,怕都得是冯知寒的了。
“夫人莫恼,我大渊朝可是有明文律法,庶子,是不得袭爵的。”
嬷嬷说着,连忙站到身后,开始为夫人松松肩了。
“你懂什么?庶子还是嫡子,还不都是老爷一句话的事儿?若是老爷有心要抬举冯知寒,你又怎知,他不会让冯知寒成为嫡子?”
嬷嬷有些迟疑,也有些不太相信。
“这,可是自古以来,若是庶子成为嫡子,无论是过继到您的名下,还是抬了他的生母为平妻,都是需要您这个主母点头方可的。”
“我知道。所以,现在我才着急了。若是侯爷有心要抬举那个庶子,以知秋来逼迫我,你说我是应也不应?”
嬷嬷吓了一跳,显然是大小姐离府的日子久了,竟然把她给忘了。
“不能吧?侯爷与您还是有着多年的情分的。应该不至于做得这样绝。”
“应该?”
冯夫人自嘲一笑,“呵呵,这世上应该的事情,多了去了。可是,又偏偏有多少是事情,是冲着不应该去的?”
这话,嬷嬷可实在是不敢接,也不好接了。
“总得想个法子,拿住那个庶子的短处才好。”
“夫人是说?”
“听说侯爷这两日,都歇在了那个兰姨娘的院子里?”
“回夫人,正是。兰姨娘刚进府不久,老爷也就是图个新鲜。”
“新鲜?哼!谁没有新鲜过?本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不也是水嫰嫰的一枝花?”
嬷嬷讪讪一笑,“夫人现在也是貌美如花呢。”
冯夫人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微微叹气。
花无百日红,景无百日好。
这个道理,她自然懂。
也因此,这么多年,她也没拦着那些个下贱的女人被抬进府来。
男人嘛,总是图个新鲜水嫰。
可是再怎么宠她们,这侯府的女主人,也只能是她一个。
如果不是这个冯知寒实在是碍了她儿子的路,她也实在是不愿意手段太狠毒了。
年轻的时候,她也没少折腾那些个姨娘,从她手里掉的孩子,没有十个,也得有七八个了。
最近几年,日子过得太过顺畅了,年纪也大了,也便没了那些心思。
太平的日子过久了,倒是让他们一个个都忘了,谁才是这侯府的女主人!
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先试试自己的手段吧。
“明日让兰姨娘到我这里来请安,服侍我用早膳。”
“是,夫人。”
后院里,主母整顿秩序,谁敢说个不字?
老爷只要一离开了后院儿,便是夫人做主。
嬷嬷不曾想到其它,只以为,夫人这是要给那位兰姨娘一些排头吃了。
自打这位兰姨娘进门,还没怎么让她到跟前立过规矩呢。
日子久了,倒是让她有些认不清楚自己的身分了。
兰姨娘许是头天晚上伺候老爷,所以起得晚了,换好衣裳,又打扮靓丽的过来之后,才发现,夫人正坐在八仙桌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兰姨娘的心底一虚,到底不过是一个妾的身分,哪里敢在主母面前张狂?
“贱妾给夫人请安。”
兰姨娘屈了屈膝,动作的幅度倒不是很大。
冯夫人微微一笑,“起来吧。兰姨娘昨日服侍老爷,也辛苦了。让本夫人等你伺候用早膳,倒是委屈你了。”
兰姨娘自然也听出了话里的嘲讽之意,当下便有些急切地解释道,“都是贱妾的不是,还望夫人恕罪。”
“罢了,若是再与你纠缠下去,本夫人这早膳,也不怕吃了。”
兰姨娘怔了一下,只见一位嬷嬷才将一双公筷送到了她的手上。
一顿早膳,吃地倒也还算是安生。
只是除了兰姨娘走走转转,稍微辛苦了一些。
“兰姨娘头上这簪子,本夫人瞧着倒是不错,颜色也正好,你们年轻,就该多戴些这等亮丽的首饰。”
“是,夫人。”
兰姨娘自己也没用早膳,又忙了大半天,这会儿可是早就饿了。
不过,夫人不让她走,她也只能在这里候着。
“听闻昨日,有一位贾公子到府上与三公子吟诗作画,风雅得很。兰姨娘也算是出身名门,纵然是没落了,可是这底子里,还是有些见识的吧?”
兰姨娘的脸色青青白白,很是难看。
这夫人羞辱人的本事,果真是让人受不住。
“贱妾无能,怎及三公子的见识。”
“你也不必自谦,我听说,昨日三公子画了一副新作,得了贾公子的赞赏。这样,你就辛苦一趟,带人将那副画给我取来。也让本夫人鉴赏鉴赏。”
兰姨娘觉得委实不妥,自己一介女眷,怎可轻易地去外院?
再说了,自己虽说是三公子的庶母,可如今还不到二十,怕是比三公子也大不了一两岁,这实在是于礼不合。
“夫人,贱妾去外院,是不是不太合适?”
冯夫人瞄了她一眼,淡淡笑了。
“你不必担心,我已经让人去问过了,三公子已经出门了。这男女大防,本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兰姨娘不敢再多言,称了是,然后退了出来。
兰姨娘越想越觉得不妥,可是自己身后还跟着夫人派过来的人呢。
若是自己执意不去,只怕是少不得一阵皮肉之苦。
可若是去了?
兰姨娘又有些后怕,万一夫人再利用这次机会,给自己冠上一个什么恶名,那自己怕是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思忖间,已是快要到二门了。
兰姨娘咬牙,难不成,自己还没有享受几天的富贵,就得死在了夫人的手上?
突然,看到了甬道上的小石子,眼睛一动,心生一计。
“哎哟!”
“兰姨娘,您怎么了?没事吧?”
兰姨娘的脸都白了,额头上还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掉着,“脚好疼。啊,不能动了。”
“这,快,扶兰姨娘回去。”
冯夫人听闻此事,只是淡淡一笑。
“早知道她是一个聪明的,今日一试,果然如此。”
“夫人,那咱们接下来?”
“兰姨娘倒是小心谨慎,不过,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想要整治她,还不是小菜一碟?去,将她身边的贴身丫环给我叫过来。”
晚上,冯知寒回到府里,先是去了冯侯爷那里,将今日读的书见的人都一一说了一遍,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到了院中,冯知寒的脚步一顿,随后,转身,进了书房。
到了屏风后面,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飘了进来。
“公子,有人将这个东西塞进了您床头的柜子里。”
冯知寒拿过来一瞧,竟然是一个女子的肚兜。
冯知寒的眼睛微微一眯,“是小东藏进来的?”
“回公子,正是。”
“呵呵,看来,夫人果然是忍不住了。那可曾注意到我这院子附近,还有人来过?”
“回公子,没有了。”
“嗯,将这东西收好,然后给世子送过去。记住,要藏地不是太明显,至少,要让我的那位好兄长看到才好。”
“是,公子。”
此时的冯知寒,哪里还有平素的谦卑和温和之态?
面色略有些阴暗,整个人的气势,都透着几分的肃杀之气。
“我本无意与你们玩儿这些阴谋诡计,可是你们偏偏要步步紧逼,那就怪不得我了?”
安潇潇盘膝坐于榻上,耳边是阿贵悠悠绵绵的箫声,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冯知寒,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呵呵,怎么办呢?阿贵,对你的身分,我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呢。”
抬眸看了一眼窗外,阿贵就在对面的亭子上吹着箫。
明明就是那么木讷的一个人,吹起曲子来,感情倒是蛮丰富的。
无论是恬淡的,还是欢快的,亦或发人深省的曲子,他都是信手拈来。
这样的一个男人,委实让人越陷越深。
同一时刻,墨扎站在了窗前,听着那慢慢飘扬进来的箫声,面色喜怒难辩。
他的身侧,书案上,一只金狮镇纸压着的白色宣纸上,一名俏丽美艳的女子画像,跃然于纸上。
细看,正是安潇潇无疑。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陪在你身边的人,会是我。”
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宣誓着什么。
他的每一个字,都似乎是包含了极大的不甘,消散在了风中。
转身,将那一纸画像抽出,再三地看过之后,摇头轻叹,“不像,还是不像。”
遂将其揉作一团,扔入了废纸篓内。
安潇潇慢慢地走下床,看了一眼外面如墨一般的景致,衣袖一甩,窗子便紧紧地闭上。
与此同时,外面的箫声,也慢慢地弱了下来,然后再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完全地隐没于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