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杨长帆暗自嘟囔一番,又微微打量此人,威风凛凛不敢说,至少仪表堂堂,生来有种亲切感,不聊自熟。
“杨祭酒不必疑惑。我叫前任首辅声爷爷,前任首辅叫我声侄孙。”夏正轻描淡写道,“杨祭酒可别帮我宣扬。我是更名之后才跟了巡抚的。”
虽然前后两任首辅之争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至今民间依然流传着各种故事。因为大家恨严嵩,所以严嵩的敌人八成是好的。民间盛传此人有雄辩天下之才,又有气吞山河的心胸,有气骨有才华,是为君子首辅。这样有风骨的大儒自然是不屑于结党的,于是他被善于结党营私的严嵩弹劾了不知道多少年,终于被弹成了马蜂窝。
如果说对付张经是一场快速弹劾,迅速扔出几枚重磅炸弹了事。那么对夏言就是长年累月的慢性弹劾,直到皇帝耳朵磨出茧子受不了了,终于下了杀手。
党争从来都要猛打落水狗,不给对手翻身的机会,留一个活口都是麻烦,眼前这位夏言的侄孙自然也要倒霉,莫想到绕了一圈投了胡宗宪,后者也真是善于挖掘沧海遗珠。
夏正也不是来闲聊天的,当即送上了文书:“先恭喜杨祭酒,巡抚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安排杨祭酒的位置。”
杨长帆接过文书草草一看。这位置他完全看不懂
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
“正文已递送布政使司,这份仅仅是给杨参议看的。”夏正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杨长帆,“这是新牙牌。原先旧的烦请杨参议交还与会稽县衙。”
杨长帆木了半天才问道:“几品?”
夏正笑道:“从四品。”
“跟千户比谁大?”
“大个半品。”
“那刚好。”杨长帆乐呵呵收起牌子,“多谢夏兄。走走,到寒舍一叙。”
“不急不急,我还要赶去所衙。”
“庞取义也升了?”杨长帆拉着夏正道,“我领你去。”
“也好。”夏正也不隐瞒,“此番庞将军平倭有功,特封宣武将军,虽依旧管理沥海所,实已官居四品。”
“还是比我高半品就对了。”
“不能这么说。文见武,自提二。七品的知县,见了五品的千户不必低头。”
“说笑而已。我不至于真的攀比。”
“攀比也是难免,即便同是朝中做官,也要比一比是不是正牌的进士,大多武官爵位世袭所得,难免自矮一头。”
“那我不知自矮多少头了。”
夏正摆手笑道:“杨祭酒这岁数中进士难,敢问是哪年的举人?”
“不才,我连秀才都不是。”
“……”夏正一看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赶忙转移话题,“这些功名,也不过是一场空。在下当年该秀才秀才,该中举中举,最终说削职为民也就削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只愿少些党争,多些太平。”
“不错。”
聊至尴尬的话题,夏正不得不话锋再转:“巡抚还有一事托给杨参议――如今巡抚初任,正是用人之时,唯才是举。绍兴若有人才,还望杨参议多多举荐,巡抚对入府幕僚从来敬重有加。”
“人才啊……”杨长帆嘟囔道,“咱们绍兴都是乡巴佬,没人才。”
“这个……”夏正不得不提点道,“巡抚听说山阴有位先生,身怀经世之才……”
“有这样的人么?”杨长帆无法理解地问道。
“徐渭徐文长,据说杨参议与他私交不错,不知可否引荐。”
“哎呀!他啊!他不行不行!!”杨长帆毫不犹豫,开始一通黑,“他那人脑子有毛病,原来是才华惊艳,现在已经是疯了,聊天都没法聊!而且这人毫无风骨,整天就知道要钱,所谓私交甚密是我受不了了用钱打发走他!”
“这……当真如此?”
“你要不信我找机会带你去看看!”
“今日……”
“得等几个月。”杨长帆掐指一算,“乡试在即,这疯子要去第六次赶考了。”
“六次?”
“是啊!夏兄你也是考过中过的人,乡试中举的确难,但五次都考不上的人,说他有经世之才一定言过其实了吧!”
“大概如此……经世之才,中举总该手到擒来。”
“就是就是……绍兴都是乡巴佬自娱自乐,有本事的早就中举当进士了。”杨长帆见已到所衙,这便解下钱袋,摸出仅有的十来两碎银要塞给夏正,“路途遥远,多谢多谢!”
传喜讯按规矩都要给赏钱,夏正却说什么也不要,义正言辞,绝非假意,杨长帆也只好算了。混了这么久,这是他遇到的第二个不收钱的人,上一个是海瑞,不对,何永强也没收,不过那是因为他瞧不上这点钱。
杨长帆回工坊途中难免心中惴惴。
不妙不妙。
胡宗宪比自己官大,比自己根基深,比自己根正苗红,又掌握与皇上的沟通渠道,更重要的是他有自己没有的东西――成熟。
若是这样一位巡抚真的邀徐渭为幕僚,自己可就伤透了心了。
可真够闹心的,为了一个人才,比追姑娘都要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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