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我被那老魔——”
李云心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但我救不了你。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们之间没什么牵绊,始终相互利用。而且我不大喜欢你做事的风格。第二,邺帝从前却与我有牵绊,如今我看到你在用它的命为自己续命。”
“现在说清了这两件事,你可以走得明白。”
在离帝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之前,他一拂衣袖,将这鬼帝驱散了。
然后他才抬手在空中勾勒了一片阵符。再用手指一挑,将已淡得目力几乎不可见的邺帝鬼影,挑到这片阵符中来。只一瞬间,一个幽冥之气充盈的邺帝出现在他身前。
这事发生的太快。死里逃生的邺帝还在发愣——思绪还停留在不久之前被万年老祖一击轰溃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开口:“李云……”
但随即感受到自对方身上发散而出的、强大而柔和的力量。这种力量叫他瞠目结舌,几乎连思维都停滞了。
便听李云心说:“再向东三千浬,有一片幽冥之地。你到那里去等我。我走了。”
话音一落他果真飞身便走。几息的功夫之后,便重新出现在几千里之外。他这一次回陆上,既为救回刘公赞、九公子,也为了断一些事。用这个世界修行人的话来说,便是“缘果”。
他起初学道时,晓得真有天人、地府,便觉得缘果这东西或许是真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与来生、前世有关的玩意儿,很玄妙很神秘。但后来慢慢了解所谓天人、地府的秘密,便觉得所谓“缘果”也许是只是用来诓人的。譬如观众在看魔术表演时,若不了解内幕,便会产生种种神秘联想。甚至会有人暗自思量——也许这不仅仅是个魔术?
可一旦真知晓了内幕、知道其中种种以机关设置的细节,神秘感便褪去,思维重归理性。在晋入太上之前,李云心便属此类。那时他晓得那些天人不过是上一个文明留在这里的孤魂野鬼。地府的黑白阎君也只是潜入了地下的“天人”而已。他们同样要依据这个世界的规律做事,并不是可以创造世界、甚至创造规律的全能之神。
然而如今,他已至太上境界,却感应到另外一种东西。
人道是真境以下,只能利用规则。至玄境,则可以创造规则。现在他知道玄境的所谓“创造”,只是“发现”而已。
这世界的“规则”在如今的他的眼中,倒与头脑当中的意识宇宙极像。
无数的规则,可以被抽象为无数的“规则之流”。它们在这世上穿梭往来,构成这个世界运行的基础。也与人的意识之中总有些起主要作用的意识流一般,有些主要规则凌驾一切规律之上,维持这个世界的基本模样。更多的,则是潜藏各处,在平时极少起作用。
但李云心认为这些规则之所以不起作用,只是因为缺乏某种条件。譬如依照谢生所说,很多现象,只能在特定的条件当中才能观察到。譬如在他自己的那个世界,一些物理现象只能在极端高能的环境中才能够被观测,而在现实生活里,几乎不可能看得到。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存在。
修为至玄境者,便“发现”了它们,又通过某种方式施展神通,为它们的出现创造了条件。
太上之下的修行者们,都身处这条规律之河当中。他们难以看到全貌。而修至太上,则可以略将视角放高,瞧见这条“河流”的一部分。
但也仅仅是“一部分”,而非全貌。即便如此,李云心也感受到了别的东西。
譬如说……缘果。或者说,命运。
这是很难用言语确切描述的玩意儿,很像是寻常人的“直觉”。李云心清楚所谓直觉实际上也来源于对生活当中某些细节的观察,并不属于玄妙之类。直觉是可以解释的。但他所感受到的“缘果”或者“命运”,则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将这它比作河流的话,修为至太上境界的人,便好像能看到这条河流将要流向何方。世上一切人或事都在这条河流当中,知道它要流向何方,也便知道了将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也许在某些转折、湍流处,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会同另外的人事相撞,产生新的结果,而这便是缘果,或命运。
但这仅是个比方罢了。李云心所见的东西比这复杂千百倍。有太多因素对其造成影响,“流向”也不是单纯地向下或者向上。它的流向,在时间或者空间的层面是随机混乱的。他最多能看到当前的一段,远无法预言未来。
这叫他意识到,在无法知晓两个人之间的牵绊会在将来导致好结果还是坏结果的前提下,有意识地斩却一部分,是明智的选择。
或许正是因为这世上从前有些最强者窥得了这个秘密,因而才会有“缘果”这种说法流传下来。也因此,世间修行人都想要“斩”点儿什么。他从前对此道不大上心,如今意识到它的重要性了。
今次去陆上,便是要斩断一些缘果,顺便耀武扬威。
古语有云,有猫不秀,如衣锦夜行。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又行半个时辰,终于临近海岸。数月之前与陆白水等人在这里出海,数月之后归来时,发现白水镇已变成一片荒原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此前海中的接连争斗所掀起的海啸,已摧毁了沿海的许多城镇。这白水镇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暂且避过大劫。可随后便是他与海中魔物、万年老祖的恶斗。这种激斗所产生的力量都已不是什么海啸可以比拟的了——数百米深的大洋水数次被完全驱散开去、露出海底。由此而产生的灾祸,不是“优越的地理位置”能够抵挡的了。
李云心到时,海面仍有怒涛。且依着他的眼光来看,如今这“海边”已推进至陆地数十里。昔日的白水镇,该已淹没在水底之下了。
他在半空中愣了一会儿,一挥衣袖。
似乎一直延绵至天边的无尽水线,在霎时之间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