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他。鬼帝在渭城里,他的妖魔弟子也在外面。说是刘老道与他们一同跑掉了,可又不晓得安危如何。
他认同自己潜意识的决断,决定再逃避最后一天。满了七天,他要重新回到那种时时刻刻绷紧每一根神经的战斗生活当中去。
人生就是一场战斗。安逸即意味着死去。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就携着云雾落到那岛屿上。结果在岸边看到一艘残破的船――是一艘。
这意味着这艘船生前的体量不小,是那种大富人家才能拥有的画舫、楼船。而今颓废地躺在岸上只剩下龙骨,船身都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绕船走了一周,看到一行脚印。
于是循着那脚印往林中走。走到林中草地上脚印消失了,可是剩下了别的东西――一些贝壳散落在草丛中,就好像有人边走边吃,随手丢掉了。这岛上没沙滩,李云心想了想,大概是从那艘船的残骸上起下来的、原本附着其上的贝类。
就循着那些贝壳走,见到林中的一块巨石。
大概有三四层楼高,周围被大片林木环绕。一整块大青石,底下却是空的。生了一堆火,火旁有个人。
李云心向四周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于是信步走过去,站在石穴入口处瞧一瞧。
那火已燃了有一段时间,如今快要熄灭。一个皓首老者侧身卧在地上,身上的衣裳倒还周全。看他穿着不是渔民,倒像是富贵之人,想来便是那艘船上的人。
便在这时候那老者醒了过来。他撑起身子往洞口看了看,眯起眼睛,似乎洞外的阳光刺了他的眼。随后再抬手揉一揉、坐直了,盯着李云心细细地打量一会儿,哑着嗓子道:“啊呀……你这少年,也是落难于此了?”
李云心并不说话,慢慢走进来,在洞中转了一圈。说是洞,其实应该说是一道很宽广的石隙。火光与阳光照亮了一部分,还有更多藏在阴影里。外面是热浪蒸腾的艳阳天,这活洞中却凉快。
老者见他这样子也不觉得奇怪,只笑道:“小老儿本以为只有这一艘船遭了难,没想到竟还有人。想来是昨日触怒了龙王――那倾盆的雨呀。”
李云心走到他对面了,眯眼看看他:“你是何方的神圣?”
老头子“嗯”了一声。
“寻常人身处这状况,可不该是你如今的样子。”李云心慢慢说,“这里离岸边极远,你该晓得渔民也不大可能来。你一个老头子,在这里待上几天,就要死掉了。但看起来这么镇定悠闲。”
老人听了这话才笑起来。他笑的时候脸上的褶皱堆积在一处,看起来却很慈祥和蔼。眼睛眯成一条线,只用眼缝儿里的一点余光看人:“你这年轻人呀,唉……死去有什么好怕的呢?老头子我活到六十八岁,人都说我是老寿星了。可我这老寿星呀,却被家里的儿女骗上这船、送来这湖里说是游玩……实则将船底凿漏了。”
“我那老仆护着我,上了这岸。我那儿女乘着小船回去了。谁料到忽然天下落下了大雨……我在这石穴里活下来了,我那儿女倒是在湖中死去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死的呢?”
李云心细细想了想,捡火堆旁一块青石坐下来。随手拾起一根地上的干柴丢进火中,笑道:“这么说你倒也不是一般人家。非富即贵的人家才会有这种事吧?阁下从前是官府中的贵人,还是江湖上的豪侠?”
老人笑起来:“不提、不提了。只是,老朽看小公子也并非寻常人物,又是从哪里来呢?”
“我从东土大唐来。”李云心不咸不淡地随意应了一句,“如果还要在这岛上待一段时间,您老吃什么呢?我来时看见了贝壳。如今似乎也吃光了――以后怎么办?要打猎为生?您这身体看起来可不大硬朗。”
老头子笑起来:“老头子不喜欢水腥气。鱼虾贝平日都是不吃的――几十年了,总不好到老了老了,晚节不保。小公子在路上见的那些贝壳呀,却不是吃剩的,而是拿来用的。只是那些不趁手,也就丢掉了。”
“要说吃食呀,老朽还有一个老仆――先前说了,护着我上了岸。有了他,这些日子倒也不用为吃食犯愁。”
李云心看着老者:“他去狩猎了?”
“说了是老仆。”老者站起身,肚子咕咕地响了两声。这在他来看应当是失礼的事情,如今却并不在意。他慢慢往石隙被阴影遮住的的一处走――那里阴冷潮湿,慢慢向下滴着水。或许千万年之后会形成一根钟乳石。
“既是老仆呀,又没有趁手的家伙,去哪里狩猎呢?”老者站住了,叹息一声,“跟了我四十多年,也总说这命是我的。末了末了,这命倒真成了我的了。”
他伸出手在阴影中摸索了一会,李云心又听到清脆的碰撞声――他觉得那是贝壳与石头撞击的声音。随后又听到了囊囊的切割声。
随后老人转过了身。
李云心看到他手中提了一块血淋淋的肉――其上还连着暗白色的皮肤。
老者与他对视一会儿,变得沉默起来。他走到那火堆旁,将肉置于石板上。用另一手拿着的边缘锐利的大贝壳慢条斯理地切割起来。他一边切,一边说:“野兽们呀,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这人世间呢,实则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人吃得好看些――不吃你的肉,吃你的精气神。”
“但好看就是好事呀。精气神吃了,人还在。只要死不了,总还能缓和过来。”
“可有些人呢,在这样的人世间过得久了,就忘记了人还是野兽时候的样子――精气神要吃,人肉也要吃的。就说这人世间也吃人,没什么天理公道。可这世间哪里真的有什么天理公道呢?人世间这样子,就已经比野兽们那样子要好得多了。”
“咱们呀,得让它更好,而不是更坏。”老人切下一块肉来,哆哆嗦嗦地用一根小树枝穿上了,架在火上烤。烤了一阵子抬眼看李云心,“你说倘若有一个人,人不做,非要做野兽――这人是怎么想的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