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说话时,便当受万众注目。而他想要安静时,便能让任何人就不再记得他的存在。
所以青衣此刻只是放松且平淡地注视着战场,看着血水渗透土地,微微皱眉。
他并非责怪自己带来的人杀人太慢,而是不悦武宗的反抗太过孱弱。
太过一面倒的屠杀,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于是他的目光穿透空间,淡淡看着在画境樊笼中挣扎的季牧,动了动手指,决定把樊笼的壁障再变薄一些。
“你现在做的这些事,”青衣的声音忽然在他识海中响起,叹息说道:“与你原本所厌憎的,又有什么不同?”
如果他即是青衣,又何须对自己说话?
答案自然是因为他实则不是。
陆启明听到了青衣的话,神情依旧平静,而这种平静在此时则更近于冷漠。他问道:“你是在质问我吗?”
青衣感受到了识海中的另一道情绪,没有觉得恐惧,只是觉得有些痛心,又有些心痛。
他低声道:“我不是在责怪你,那些人又与我有什么关系?”透过同一双眼睛,他与陆启明一起看着地上的鲜血,犹如并肩而立。
青衣诚恳地与他说道:“我只是怕,将来某一日你回想起来,会觉得心里难过。”
陆启明嘴角微微向上一勾,本想要说什么,顿了顿,最后却没有说。
他知道自己本应该让青衣的意识维持沉睡——就像他最初决定的那样。但这太难。他已经独自一人太久了,总还是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和一个绝对安全的人,偶尔说说话。
所以他忍不住让青衣再次醒来。所以在这段时日,不知不觉间,青衣已经知道了有关于他的许多事。
“青衣,”陆启明叹息般地念了一声他的名字,道:“我觉得我之前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青衣静静听着他的声音。如果此刻他还能掌控自己的身体,那么他的唇角应当正有一个舒缓的微笑。
“我很怕这样下去,”陆启明有些怅然地道,“我会忍不住真的杀了你。”
他的语气很严肃,很认真,并非一句玩笑。青衣也知道他的心中确实存在过真的杀意,当他更知道,陆启明最终还是不会这样做。
“我宁愿这是真的。”
青衣的语气极柔和,微微笑道:“心里既然有了决定,就再不要犹豫、也不要觉得痛苦地去做……这还是你当初教给我的道理。”
陆启明沉默片刻,想起很多年前,缓缓摇头失笑,道:“年少戏言,总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的语气仍是淡漠的,但那短暂的一笑,便终还是回到了人间。
青衣看懂了,所以他再次难以抑制地感到深深的恸楚。这次他笑不出来,也说不出话。
青衣不再提问,陆启明也不再回答。
他只是望着天边,道:“别看我了。看看剑吧。”
熹微山色处,正有一剑,自天上来。
……
无极剑宗最有名的即是无情剑。江守修无情剑,所以他也足够无情。
季牧被困的时候,江守没有出剑。第一个人头被艳零拧断的时候,江守没有出剑。第二人的心肺被利爪掏空的时候,江守依旧没有出剑。
他在等。
但他不是在等敌人疲惫或漏出破绽,他只是在等他自己乐意出剑的那一刻。
乐意了,便是心念通达,便可将此身此意浑然合一,心剑所指,身之所至,不知其几千里也。
故曰,逍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