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进去,一床一桌一凳一张小竹榻,还有一个架子,里头摆着许多典经文集。
三个人挨坐在竹榻上,千叶坐在圆凳子上,雨一时难住,都进了人家的屋子,总不能干坐着,千叶还烧了茶来,这会儿淡竹也不嚷着热了,叫雨一浇,哪里还有热,一时爽快,跟着又冷起来。
千叶同石菊这些日子算是熟识的,看她脸上泛白,知道是冷着了,开了柜子取同一件水田衣来,看看石桂淡竹,又翻出一件一模一样的来。
石桂先时还当她已经十六七了,石菊说她只比她们大一二岁,这才知道她身量高,又生得老成些,小姑娘的衣柜打开来半件艳色衣裳也无,一水的道袍,便是家常穿着的,也都是青灰蓝紫,取了给她们罩上,又坐到凳子上。
淡竹石桂不知如何开口,千叶也坐着不说话,反是石菊轻笑一声:“上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师傅在打如意结,这会儿可打好了?”
淡竹松得一口气儿,她只觉得尴尬,这么干坐着不出声怎么好,哪知道她才松一口气,那头千叶的目光就投到她脸上来,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些笑意来。
淡竹面上一红,可她是个自来熟,有了这一笑,话匣子就打开了,石菊起了个头,淡竹便同千叶攀谈起来:“上头发了许多彩纸下来,又到折莲灯的时候了,你是不是也得抄经书?”
千叶倒不爱同她们提经书,取了箩儿出来,这里头反倒红红绿绿各色俱全,她的如意结一拿出来,石桂淡竹就怔住了,见过活儿精的,再没见着这么精心的。
一个如意结一个元宝结,还有一个莲花结,连枝叶都打出来了,莲花上还用水蓝色的丝绳圈了朵水滴出来,淡竹手快,手指捏着莲花结,怎么看也看不明白这是怎么打出来的,转了两三回,又轻轻放回去:“打得这样好,我还没见过呢。”
千叶面上微红,她几岁就到了宋家,一直在这小院里,同人并没有多少交际,似这般坐着对谈,还是头一回,竟连拿点心香糖都忘了,淡竹夸她,她也不知怎么接口,嘴角一翘,竟有半个梨涡。
静中观少有人来,尹坤道是常年不露面的,除了叶氏偶尔来跟她说说话,老太太那里略坐一坐,就再不出门边了,小徒弟千叶更是如此,院子里几无涉足,她这个年纪不簪花不涂粉,衣裳也是道袍一类,性情又内向,少同人兜搭,别个当她性子孤拐,来往的就更少了。
院里也只余容泽芝两位姑娘因着念经向道这才往静中观走一走,石桂眼尖,莲花结子底下的珠儿是叶氏才赏到松风水阁去的。
那么一匣子红玛瑙珠儿,说是给余容泽芝两个串手串儿,既有莲花又有珠子,石桂便问:“三姑娘生辰将要到了,这个可是送给三姑娘的?”
千叶脸上少有的现出讶异神色来,冲石桂点点头:“我也没旁的好送,打个结子送给她,她也能用得着。”
石桂听她一开口,就知道她为甚跟泽芝交好了,两个说话都有些呆气,看着生得老成,只怕心眼还没底下的小丫头子多。
淡竹咬了唇就要笑,千叶却忽的看向她:“你是不是要吃冰?我这儿的蜜吃完了,你明儿带了蜜来,我给你冰碗吃。”
淡竹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讨着吃是一回事,被她这样说破又是一回事,才想回绝了,石菊便笑:“我到厨房去要些玫瑰蜜来,再切点鲜果,可惜这会儿没酪,要不然倒能尝一尝酪浇樱桃。”
千叶想一回,竟点了头:“那倒不错,明儿你们还这个时候来?”
淡竹只当她是取笑,没成想她是诚心相邀,外头雨声渐歇,她笑一声:“那赶情好,你这儿地方也大,咱们带些酥炸小螃蟹来。”
还没到蟹肥的时候,河里搂出来的小螃蟹一篓只值上二三十文钱,下油锅炸酥了沾酱沾盐都好吃,静中观里并不常年吃素的,叶氏还会赏下荤菜来,昨儿才商量着要吃蟹,今天就找到了地方。
千叶自来没同这许多人吃过饭,顿一顿才说好,心里欢喜,眼睛一眯,笑起来了。
雨帘儿变成了雨珠,稀稀落落将要停,石桂几个出来的长了,拿了雨伞预备回去,千叶送她们到门边,尹坤道还未起身,淡竹复又担心起来:“我们明儿来,你师傅会不会说你?”
千叶摇摇头,淡竹这才放心了,才出门便道:“我原来当她性子古怪,原来人竟这样好好的,明儿看看有没有切肉,带些来。”
淡竹便是这个性子,谁同她好,她便同谁好,石桂却看石菊一眼,没料到千叶会是这付脾性,石菊一眼就知她心里想的什么,抿嘴笑一笑:“她人倒是好的,走动多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