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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茱儿放下筷子,不安地看向王夫人:“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王夫人讪笑:“没有的事,你吃你的,我去瞧瞧梅君,别真吃坏了肚子,竹君啊,你替为娘招待客人。”王夫人也起身走了,席间就剩下吴茱儿和王竹君。
吴茱儿顿时坐如针毡,王竹君忽然抬头看着她,问:“吴师妹,你喜欢读什么书?”
“我……我没读过几本书,刚学完千字文。”
王竹君失望不已,低下头继续吃饭,不再理会吴茱儿。
吴茱儿神色黯然,盯着盘子里一对惨白的鱼目,忽就想起吴老爹跟她讲过的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自作聪明的货商拿鱼眼睛混着珠子来卖,乍看不出区别,可是鱼目一捏就碎,跟珍珠有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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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走到王梅君闺房外,就听见王梅君在同妹妹抱怨:“表哥行事也太荒唐了,一个下九流的贩夫走卒也往家里带,还让咱们与她同席,这不是存心作践咱们吗?”
王兰君劝说:“大姐姐别说气话了,表哥肯定不是存心的。”
王夫人挥退了门口的丫鬟,拨开珠帘走进来:“兰君说的是,你们表哥打小就随心所欲惯了,跟你们大姑父年轻时候一个样儿,不拘什么三教九流都有来往,改明儿他跟乞丐拜把子都不稀奇。”
王兰君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忙用帕子掩嘴。
王梅君脸色好转:“那也不能由着他,明年他要参加春闱,再这么胡闹下去,于名声有碍。”
王夫人还没说什么呢,王兰君先打趣:“大姐姐还没当表嫂呢,就先操起当表嫂的心了。”
王梅君顿时羞恼,伸手去拧王兰君的嘴:“你再胡说!看我撕了你的嘴!”
王兰君连忙躲进王夫人怀里,笑声不断:“母亲救我!”
王夫人由着两个女儿笑闹,眼底心事重重。她与王逸之成婚近二十年,膝下三女并无一子,两个姨娘都是她张罗着纳进门的,却始终不闻喜讯,眼瞅着王家三代单传就要断在她这里,哪能不愁,哪能不急。
她早跟丈夫商量过了,想跟大姑奶奶亲上加亲,择个女儿嫁给太史擎,将来能多生几胎,抱一个回来姓王继承香火,丈夫倒是没反对,只叫她等到太史擎会试之后,再去信同姐姐姐夫商议婚事。
是以王夫人早将太史擎视作半个女婿看待,得知吴茱儿来路并不正经,才会饭桌上失态。这会儿冷静下来,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认个师妹而已,又不是私定终身,只要她这些日子把人盯紧了,不给他们机会闹出丑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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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宅老宅有三进,东西各连着一个跨院,三代同堂还算宽敞,梅兰竹三姐妹一同住在西边院落,东边院落空着,王夫人早早就收拾妥当,留给太史擎居住。
吴茱儿吃完晚饭,就被管家婆子领到东院,小鹿子早在这里等着她:“小师姑,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少主人呢?”
“祭酒大人叫他去书房考校学问了,你吃过饭了吗?”
小鹿子点头,他是和管家一起吃的饭,砸了咂嘴回味道:“舅老爷家的厨子还成,总算不用吃鱼了。”
吴茱儿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说她晚上只吃了鱼还没吃饱。
不一会儿,管家又带着一个丫鬟一个小厮过来,说是王夫人送来伺候太史擎起居的。
小鹿子很是高兴有人替他分忧,吴茱儿却很不习惯被人伺候,那名叫书香的丫鬟一口一个茱儿姐姐地叫她,帮她铺床,帮她打水,帮她点蚊香,她稀里糊涂地上了床盖好被子,直到熄了灯,太史擎也没回来。
……
次日,吴茱儿起的晚了些,想找太史擎背书,却被书香告知,太史擎一大早就跟王逸之出门访友去了,小鹿子也一起出了门,只剩下她一个,吴茱儿无奈,只好找出笔墨练字,晚饭之后,又被书香催着上床休息。
如此过了三天,吴茱儿连太史擎一面都没见到,只觉得像是在坐牢,浑身不自在,于是找到王夫人,提出她想要出门走走,王夫人爽快地答应了,还想派书香跟着她,免得她迷路。
吴茱儿婉言拒绝了丫鬟陪同,她从小跟着吴老爹走街串巷,只要走过一遍的路就不会记错,再加上她这趟出门是想打听月娘的消息,不方便让人跟着。
王夫人劝了两句,也就由她去了,心中不无念头,盼着吴茱儿真走丢了才好。
***
吴茱儿一个人出门并不胆怯,她逢人就问路,因为嘴甜又长得好,很少有人不愿意搭理她,顺顺当当来到了城门附近。
说来也巧,采选的队伍正是今日进京,几十辆骡马牛车浩浩荡荡驶进城门,惹来百姓驻足围观,吴茱儿挤在人群里,原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正是那肥头大耳的曹太监。
吴茱儿当即猜到月娘就在这几十辆车马当中,兴奋地小脸通红,硬往人前挤,死死地盯着每一辆过往的车马,试图从那半透明的窗纱中,寻找月娘的身影,她不敢出声叫唤,因为月娘这个名字,从她决定进宫选妃之日起,就成了不能说的秘密。
当日秦淮河大火,吴茱儿与月娘死里逃生,前者被太史擎救走,后者被太史擎丢在岸上,吴茱儿本来要陪月娘进宫谋前程,却被太史擎告知月娘不要她陪伴,吴茱儿并未起疑,丝毫不知她在月娘心中已经是个死人。
前方道路不畅,采选的队伍缓慢前行,落在后面的岳东莱十分不耐烦,护送这些女人进京本不是他分内之事,若非为了掩饰行踪,带回厂公失散多年的宝贝女儿,他才不会忍到今天。
岳东莱等不及要回去复命,当即催马上前,一路疾驰,吓退街边百姓。
吴茱儿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冷不丁被面前落下的马蹄惊到,一屁股跌坐在路边。
岳东莱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吴茱儿惊慌失措的脸,脑中炸起一道惊雷,眼前闪过那日秦淮大火,他弃船逃生之前的最后一瞥——
一截纤细雪白的脚踝,一枚殷红的茱萸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