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返回。又是十几个钟头的颠簸。半路车坏了两次,最后一次怎么都修不好了。
我们一共三个人:我,司机,炊事班长。我们都被抛弃在戈壁草原上。
天黑下来。戈壁草原昼夜温差大,天黑下来后,很冷。
在那片没有一星灯火的戈壁草原上,我听见有马头琴声。
那声音低沉,嘶哑,悲凄,哀怨,像一个男人在哭。哭天,哭地,哭不尽那孤独那恐慌那冷清那凄惶。
如果是一个女人在哭,就不会那样揪人心,因为会有一个男人走近她,把她抚慰,把她疼爱———而那是一个男人的哭声呵,撕心裂肺。
我觉得那是另一个我。
马头琴是用马的命做的。我感到那马还活着。
我静静地听,满怀感动———这琴声是城市的音乐会演奏不出来的。
月亮升起来,那是戈壁草原惟一有水分的东西,也是戈壁草原和外界惟一共同的东西。月亮如水,琴声如水。
绝望的司机惊喜地叫起来:“有人!”他终于听见了———有人拉马头琴,就说明附近有蒙古包,那我们就得救了。
他们的耳朵有问题。对于哭的声音,我的灵魂比他们灵敏一百倍。
那天,我们住到了那个蒙古人的家。
清早,那个会拉马头琴的蒙古人开着四轮拖拉机,把我们送回了格日傲都公社(三天后,那台抛锚的车被另一台更爱抛锚的车拖了回来)。
四轮拖拉机的声音震天响。四周除了沙土还是沙土,除了骆驼刺还是骆驼刺,不见一缕女人的红纱巾。
那段日子,我固执地认为,女人的颜色就是红。
红其实是一种很奇妙的颜色,不信你就用一块红布蒙住眼睛,时间久了,你可能兴奋得想呼喊,可能痛苦得想流泪,可能幸福得想醉,可能绝望得想死……
可能有一万个,一万个可能都是极端,每一个极端都会使你的生命有滋有味。
天蓝,地黄,中间再加一点红,就成全了三原色。
而这里看不到女人。于是,有许多许多的颜色给损失掉了。
而那个望远镜里的蓝袍子,她好像与红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