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死了……
我和之间所有的恩怨情仇,八年前那段被尘封的往事,真的就因为他的死,如此结束了吗?
他强暴了我,现在知道他死了,我应该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不是吗?为什么在心底里有一块我从来不知道的地方,突然变得那么重,好像连灵魂都要压垮了?
为什么脑海里一幕一幕闪过的,全都是他,却又完全是陌生的?
我突然像是承受不了了,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却看到眼前一张惨白得如鬼魂的脸,那双眼睛正看着我。
莫云翳……
她坐在我的床边,似乎一直在守着我,看见我睁开眼睛了才有了一点动作,可也并不是吃惊,也没有了过去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恨意,反而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种一望无际的空洞。
“你醒了。”
连她的声音,也变得那么空洞了。
“我有话,想要问你。”
我慢慢的撑起虚软的身子靠在床头,听见她的呼吸中似乎已经带上了哭泣的音色,过了很久,才哽咽道:“他,真的死了?”
这个女人,曾经在我的眼里是一条美人蛇,可现在,她的阴毒没有了,这条美人蛇的毒牙都留在了那个被她咬中的男人身上,永远的失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茫然的点了头。
“是谁,杀了他?”
“……是我。”
在一瞬间如死的沉寂之后,莫云翳的脸突然抽搐了起来,好像痛到了极点,然后又突然笑了,只是这种笑容里,充满了撕裂的凄楚。
“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
“告诉我,为什么!”
她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臂,狠狠的摇晃着,好像想从我紧闭的嘴里摇晃出那个答案,而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几乎将嘴唇咬破。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撕拉”一声布帛碎裂的声音。
低头一看,是莫云翳将我的衣袖一下子扯破了。
碎裂的衣袖中露出了我皓白如雪的手臂,而那手臂上——空空如也。
这一瞬间,一滴滚烫的泪一下子滴落了下去,落在了当初曾有一颗朱砂的地方,烫得我心里发痛。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我是怎么忍着剧痛,忍着心中无底的绝望,死死的捂着楚风的耳朵,耳边是他野兽般的喘息,还有我哀戚的哭声,也眼睁睁的看着,那一颗守宫砂在眼中消退……
而带给我这一切的那个男人,死了!
莫云翳看着我,似乎也一下子明白了。
然后,这件空旷的屋子里响起了她空洞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杀他的,竟然是你。”
她一边笑,一边抬起头,眼泪却像是决堤的洪水,汩汩而出,沾湿了她的脸颊,显得那么狼狈,那么凄楚。
“凌少扬,凌少扬啊!想不到,你等了一辈子的女人,竟然是亲手杀你的人!”
这句话,我似乎已经能感觉到了什么,但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什么都不想去问,只抬头看着她,看着她疯狂的流泪。
“你知道他有多爱你?你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你甚至不知道他有多恨你!这些年,我跟在他身边,就是看着他这样熬过来的,可你,却一点都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现在知道,也全无意义了。
就像眼前这个女人,她对那个男人,到底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又有谁知道呢?
这时,门被推开了,赫连城带着几个侍女走了进来,他看了莫云翳一眼,没有说什么,只回头吩咐道:“扶夫人回去休息。”
“是。”
几个侍女走上来,莫云翳也并没有挣脱,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我靠在床头,眼前人影一闪,赫连城已经走到了床边,慢慢的坐下,他低头看着我残破衣袖中露出的一截手臂,没有说什么,默默的拉过旁边的薄被,盖在了上面。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他的声音慢慢在耳边响起:“你,留下来吧。”
“……”
我没有开口,但我知道,他明白我的回答是什么。
就算八年前,发生了再光怪陆离的事,对我而言,那已经太遥远,遥远得好像是前生发生的事。
有多少人,会为了前生,而改变自己的今生呢?
“其实,我并不是让你选择,而是告诉你怎么做。”他开口,声音还带着温和,口气却已经强硬了起来,我看着他,只见他坚定的说道:“不管你答不答应,我已经把你带来了这里,当然不会让你再离开。”
……
“我只是希望,你能接受这个事实,留下来,这样不管对你,对谁,都好。”
我冷冷一笑,看着他:“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卑鄙吗?”
他看着我,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道:“你知道我这一生,做得最卑鄙的事,是什么吗?”
“……”
“是我明知道你回去会有危险,但我没有强行带走你;我明知道凌少扬不会放过你,但我还是先把莫云翳送出关;我卑鄙的心存侥幸,才让你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当中。”
我心中一痛,抬头看着他。
当初,是他义正词严的说这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该由我来承担,为什么现在又要这样说?
赫连城,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着我,沉默了很久,慢慢道:“行思,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得到你了,你也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我只是希望你明白,那个地方又你太多痛苦的回忆,如果你再回去,会承受不了的。你也应该知道,你无法再面对凌楚风,那么那里对你而言,还有什么呢?”
这句话一下子刺进了我的心里。
的确,他的话没错,当初那一刀刺进凌少扬胸口的时候,我的确是绝望的,被他强暴,无颜再见楚风,而现在,他更是死在了我的手里,我和楚风之间原本就横着一道沟壑,如今,更成了一道彻底的决裂。
“留下来吧。”
他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循循善诱。
我低头想了很久,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赫连城,你不是给我选择,你只是要我接受这个事实,对吗?”
他点了点头。
“如果我答应留下来,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他的目光闪烁:“什么条件?”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
“殇珠子。”
两天之后,我站在窗边,慢慢的推开了窗户。
一推开窗,外面嘈杂的声音立刻传入耳中,低头一看,却发现玄武宫,不,不仅是玄武宫,这整片绿洲上所有的人,全都在忙碌着。
所有的人,都从家里抱出了大捆大捆的柴火,还有一些酒肉,全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就是这片绿洲的北方,那高大的雪山下,密集的人流汇成了人海。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我正疑惑着,身后已经传来了敲门声,我没有回头,门被推开了。
赫连城,当然是他,这里每一个屋子,每一座宫殿都属于他,而他敲门,不过是在表示对我的尊重。
我回头,才发现他今天穿着的衣服有些奇怪,不再是平日里穿着的那种简单的长衫,而是一件华丽的黑色长袍,上面以金线镶绣着奇怪的图案,仔细一看,是玄龟与盘蛇绞缠在一起——玄武!
显然,这不是一件便服,应该算得上一件隆重的礼服了,为什么会在今天穿这样的衣服呢?
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而他的脸上,似乎也和往日不同,带着一种摄人的光彩,慢慢走到我面前:“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这一刻,我的呼吸都窒住了。
只见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锦囊放进了我的手中,我急忙拿过来拆开一看,从里面滚出了两颗黑红色的珠子,泛着淡淡的光泽,鼻尖立刻问道了一股浓郁的药味。
这就是——
“殇珠子,你要的解药。”
我的手都有些颤抖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将药丸放回了锦囊中,重新封好。
赫连城一直沉默着看着我,这时,他突然开口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抬头看着他。
“在到边城之前,你没有挣扎过,是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你接受不了任何外界的东西,可在那之后,你却自己同意了跟我来草原,原因恐怕不止是因为我可以告诉你八年前的事,也是因为殇珠子吧?”
我看着他,没有开口。
但我想他知道,我是默认了。
其实,我并不知道殇珠子是什么东西,在哪里才能得到,我第一次看到这三个字,是在一张素绢上。
这张素娟,就放在延福殿,楚风的枕头下面,当那天我回到他身边,抱着他入睡时,一眼,就看到了这张写着药方的素绢。
而我一看就知道,这南宫煜留下的。
当时,我只是很惊愕,我没想到他会真的把解药的配方给我,也没有想到药方上只有一味从未听说过的药——殇珠子,更没想到的是,他在这张素娟上告诉我,殇珠子同样能治好南宫,让他恢复武功。
对于这一点,我比解药能治好楚风更加深信不疑,毕竟南宫是他的亲人,他当然不会用这件事来欺骗我。
当时,我也想过立刻去找凌少扬,但一想到关关在他的身边,又觉得自己不必要如此没有眼色,便决定第二天再去找他。
却没想到——那一夜,将一切都改变了。
在刚刚被赫连城劫走的时候,我的确已经封闭了自己,好像连魂魄都已经不存在在这具残破的身体里,一切,都无所谓了。
只是,在边城,听到阿郎称呼他为“殇阳王”的时候,我的心里动了一下。
在中原,从来没有“殇”字的地名,我几乎立刻就想到,也许殇珠子,可能会在玄武国找到。
而来到玄武之后,当知道萧绾婷竟然是玄武国皇后一族,而牵机之毒来自玄武,那么我就可以肯定,楚风体内淤积的毒的解药,也只有玄武国才会有。
就是这个殇珠子!
南宫煜,并没有骗我。
现在拿到这两颗解药,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几乎陌生的狂喜,指尖都在不住的颤抖。
“那我,什么时候能把这些东西带给他们?”
看我有些急切的样子,赫连城原本光彩照人的眼睛在这一刻有些暗淡了,他想了想,对我说道:“今天先别急。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我希望你能心无旁骛的陪在我身边,好吗?”
“特殊的日子?”
我疑惑的看向他,那双蛇眼此刻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让整张俊美的脸更加熠熠生辉,我又看向了他身上那华丽的长袍,似乎已经能明白什么了。
我想了想,点头道:“好。”
我将锦囊放好,然后便跟着他走出了这座偏殿,外面已经是全副銮驾,正等待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