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驳公孙康:“你所说的都是世俗的偏见,是昊朝为了他们的天下大一统而宣扬的想法。衣服,是便于应用的东西;礼义,是便于行事的礼节。因此圣人考察风俗而因地制宜地制作服装,根据行事的便利而制定礼仪,都是为了让民众便利。夏、商、周三代的服饰都不尽相同,却能拥有天下;当年昊高帝首倡狄服骑射,打造了一支纵横中原的骑兵,倘若他也食古不化,如今坐天下的,还是昊朝皇帝么?”
“你!”公孙康说不过他,哑口无言。
“要想建立盖世功业的人,必然会遭到庸人流俗的议论和反对;有独到见解的人,必然会遭到一般人的不满。”
师隰傲然,在昊朝内部蛰伏二十九年,细细研究这个国度和他崛起的历史后,他自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能解救秦人的圣贤!
“所以,习俗只有按照形势演变,礼法只能跟随世俗推移,这也才是圣人治国之道,再说了,非要稽古的话,秦人一开始,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
师隰闭上了眼睛,说道:“我在有关秦国的史书上看到过,秦人,曾经被叫做‘东方牧犊儿’,意为从东方迁来的牧民。”
“没错,吾等的先祖伯益与大禹、后稷同时,却是以牧养牲畜而闻名的,那时候的秦人,还不是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即便是到了周朝时,先祖非子和他的部众也是为周天子牧马。”
“如今的秦人,在昊朝的驱赶下,犹如浮萍一般,是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好好扎下根来的。吾等占了一个地方,繁衍生息上一两代人,而昊朝又扩张到了吾等国度边缘。到时候打不过昊军,还不是要流着泪告别家园,仓皇出奔,寻找新去处。而故土,只会便宜了后续迁徙来的昊朝移民和屯军,这就是当年昊高帝放任秦人在西部开边的险恶用心,驱虎吞狼之策!”
“既然如此,那吾等索性就暂时放弃城郭,放弃耕地,放弃笨重的辎重,骑着骏马,轻装上路,走的远远的!去天山以北,去到昊朝百年内扩张不到的地方去!”
“这个提议,够不够我戴上秦伯的冠冕,够不够二三子俯首拜我为君主呢?”
一席话说完后,周围已经一片缄默,只能听到风吹过沙地的沙沙声。秦人们,包括有心支持赵师隰的孟、西、白三个家族也有些犹豫,虽然师隰的话很激励人心,但秦人要做到转变和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成,则逆境而起,不成,则族亡氏灭……
最后,却是大巫先发话了。
“我听说,谋事如果犹豫不决,就不会成功;行动如果瞻前顾后,就没有成果……”
他高高举起双手,疾呼道:“秦国已经不绝如缕,这时候,既然稽古不化救不了秦国,循规蹈矩也救不了秦国,那,就索性疯狂一场罢!我想,能逃离昊朝统治的河西陇西,来此聚会的秦人,没有懦夫罢?”
然后他走下祭坛,在赵师隰面前跪下来,低下了他的头。
“我愿奉师隰为君!”
“吾等愿奉师隰为君!”效仿大巫,秦人纷纷下拜,在月牙泉畔围成一圈,唯独公孙康带着他的部众,默默离开了这里……
“师隰,秦伯!”
“师隰,秦君!”
成千上万个呼声响起,呼喊着赵师隰的名,呼喊着他们的新国君,为他戴上了君侯的冠冕,双手奉上秦君长铗……
赵师隰在无数双黑眼睛的注视下,在沙海和清泉边,说出了他的为君誓言。
“昊天上帝、先祖帝高阳在上!我赵师隰,嬴姓赵氏宗族子弟,秦灵公之子,乃当今秦国之君主,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当克己勤勉,自强不息!率我老秦子民西出瓜州,北越天山!”
“我秦人虽离故土,变换服饰,但这颗华夏之心却不会变,吾等,就是昊天上帝手里的长鞭!”
一手持剑,一手持鞭,赵师隰大声说道:“一甲子前,吾等在厉共、躁公、怀公带领下,抽打了月氏、乌孙,逼迫他们去了天山南北,如今,吾等将继续挥鞭西征,策六骏骑射,征服天山,征服塞种行国,让西域南道北道的绿洲小邦们来臣服吧,献上他们的蒲萄酒和麦饼吧!诸位信我一言,强取,胜于苦耕!”
……
“强取胜于苦耕!”
喊着这句被奉为国策的口号,在新君赵师隰的带领下,秦人在两个月后,便再度开始了西征。他们舍弃了城池耕地,抛弃了不必要的辎重、奴隶,只带上了所有能用的马匹,以肉干和酪浆为食。
这支在逆境中被迫游牧化的秦人十余万人,自瓜州西出,经由数百里戈壁,抵达伊吾。
戈壁滩沿途条件恶劣,道路艰险,夏日酷暑难耐,冬日狂风呼啸,更有顽抗的月氏残部,但在秦人的剑锋下,却无从抵抗。
征服伊吾后,秦人得到了饮水和食物的补充,他们痛饮葡萄美酒,大嚼胡瓜,剑上血迹未干,接着又杀向了车师。
在车师,他们见到了巍峨高耸,终年积雪的东天山。它对于东方来的旅者来说,犹如海角上的灯塔。当秦人在浩瀚无际的沙漠和荒原上,远远看到那飘着残雪的白色山峰时,一切艰难困苦,鞍马劳顿,霎时间就烟消云散……
因为他们的君主承诺过,只要越过天山山谷,就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再往西,更是一片广袤的伊犁河谷,那里,就是昊天上帝为他们指定的应许之地……
之后十年间,秦人挟伊吾、车师两战大胜之威,击败了在准噶尔盆地游牧的塞人各部,在这里扎下根来,建立了他们的金帐篷,竖起了玄鸟大旗。秦人的骑兵不断出天山南下,袭击龟兹、姑墨、疏勒,逼迫他们向秦人进贡粮食,而被秦人再度击败的月氏、乌孙,也被迫融于秦人中,与他们合为一体。
二十年后,也就是昊元110年(公元前365年),昊朝打下了被秦人放弃的伊吾城,果然开始经略西域。凉州刺史奉昊朝皇帝之命,在伊吾建立西域都护府,以大梁人庞涓为第一任西域都护,招揽西域南道的楼兰、于阗等邦归附。秦人也知趣地放松了对西域南部的压力,重心开始西移,这一次,他们的脚步终于赶在了昊朝扩张的前头。
赵师隰晚年时,秦人已经击败了分裂中的塞种大国伊塞克,杀死塞王,夺取其驻地,在西域的边缘的热海(吉尔吉斯坦伊塞克湖)建立了一座叫“赤谷城”的都邑。
《史记.西秦列传》载:“献公时,秦人夺天山谷地,又西侵至伊列,败塞人,治赤谷城,去西京长安八千九百里。户七万,口五十三万,胜兵十余万……西域三十六邦,秦最为疆国……”
在秦人的逼迫下,西域的民族迁徙开始了,塞人大量流入西面的波斯帝国边境花剌子模、巴克特里亚等郡,而秦人那“昊天上帝之鞭”的名号,也传到了波斯波利斯,引起了阿塔薛西斯三世的忌惮。之后,又由波斯内战里做过雇佣兵的色诺芬传回希腊,出现在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笔下,(秦)的名号广为西人所知。
昊元113年(公元前362年),赤谷城中,卧于病榻之上的赵师隰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唤来了他的两个儿子,长子赵虔和次子赵渠梁,问了他们二人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