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地候在观星台的木栅外。
隔着一栏,那边就是露天的平台。
星光下,可以见到台面上雕刻的圆阵,中间有条凸出的石墩:半丈左右高,直径约一码的样子,花纹与地上的圆阵契合,好像原本整体的法阵突然从中心凸起了一块。穿着朴素灰衣的光头老人正在打坐,稍耷着头,神色平静安宁,像是在沉睡。
一粒星籽划破夜空,拉出一条长长的光线,仿佛在黑幕上划了道伤口。
唿。
花白的眉毛颤了下,老人动了动,醒了一样抬抬头,皱合的眼皮掀了掀,目光浑浊。此时老人的样子,看起来就和上了年纪,身体老迈嗜睡的平常人没有太多区别。如果不是事实,兴许没人能将‘道皇’这样的传说与之相关联起来。
灰低眉顺眼,更显得恭敬了。
唉。
昏花的老眼往上看了片刻,老人悠悠地叹了口气,如是道:“真是任性。”
“老师……”
“啊,灰啊……”
老人似乎才发现有人在旁,招招手:“过来吧。”
“是。”
灰点着头,眼里却有一丝忧色闪过。随后他推开栏门,进了露台,站在老人身侧。垂着手和头,他一贯地出现了些迟疑。
老人将两手握着放在腹下,意料中地道:“有话就说吧。”
“是……”
灰小心斟酌,还是犹豫:“老师,蓝馨她……”
老人垂眉道:“你不想他和龙王的大公子来往?”
灰摇摇头:“不是……”然后又欲言又止:“您不是说……”
“灰啊。”
“是。”
“你知道天道是什么吗?”老人转过头,看着他。
啊?
灰张口愣住,被突然转开的问题考住了。
“天道是天命,天定的命运。”老者沉沉地说着,移开了视线,眺向星夜的尽头:“我们天道一族,仅仅只是先知者啊。”
先知者。
字面上是很好理解的,灰却不明就里,皱着眉头,琢量其中的意思。
“小馨她,是做不了道皇的……”爆炸性的信息,从老人口中说出来却稀松平凡,随意的很:“未来要继承天道的,还是得靠你。”
“老师!”
“道念源于执念。作为道者,必然心有所执。蓝馨的思念,虽然偏激,却也最纯粹,注定了不可能会是道塔的主人。”老者摇着头,唉声叹气:“反倒是你这个兄长,从小到大,心中所念所想就摇摆不定,瞻前顾后,总优柔寡断。”
灰埋下头,神情苦涩:“弟子有辱老师的栽培……”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啊,灰。”
长叹着,老者瞥了从小就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弟子,眼色遗憾:“道心不稳,依然能做到这种程度,你本该是最优秀的道者的啊。”
灰抿着嘴唇,双目发红:“弟子……”
仰天长嗬,老人自责中带无奈:“还是这层身份束缚了你啊。”
灰惶恐地摆头:“能跟随在老师左右,是弟子一世的恩泽,是弟子愚钝……”
老人摇首一言打断:“你不是愚钝,是心,太大了啊。”不知是对灰,还是自言自语,老人落寞地道:“这神界之大,无穷无尽,亿万生灵,又怎么可能平等大同?”老人露出一些自嘲:“以神自居,终究不是,哪能掌控着‘天下’这把天枰而不偏不倚呢。”
话里的蕴意,已然有将神殿纳入其中的意思。这番言词从道皇口中说出来,更显意味深长。灰无言以对,垂首默然。
啊啊……
自顾感慨完了,老人不露笑意地笑了两声,又恢复了刚开始的垂垂老矣:“上年纪,话就多了。刚才是说小馨是吧?她的道念源自于强烈的思念,我们旁观者是改变不了的,也就顺其自然吧……嗯,倒是这个龙先瞳,你见过他了,有什么看法。”
“弟子……”
灰吸吸气,胸口松下来,跟着转了话题:“嗯,几年不见,他的变化太大,总是感觉,与那时候有些不太一样了。”
哦?
老人挑挑白眉。
灰又不太确定的样子,摇头:“弟子也说不清,或许只是错觉。”
“你觉得他比当初的冥紫河,怎样?”
“弟子没有和冥紫河有过直接接触,所以不好说,但就那时候见到的,加上奥里斯和季雨的陈述,感觉……只强不弱。”灰稍稍回想,脸上凝重起来:“不过,最让弟子不安的,还是这人的心性,似乎总会不经意的流露出阴历的一面。”
神色不动,老人问:“怎么说?”
灰又摇了摇头,捉摸不定地道:“弟子也只是猜测。根据传言,这个男人比他那温厚的弟弟果决的多,做事也有股……狠辣。好比如早些时候和奥里斯的争执,以他的实力,应该可以很从容的应付过去,可他偏偏选择了那种最直接,甚至有些自残的战斗方式……”踟蹰着,他还是接着道:“弟子觉得,他是想从心理上,完全摧毁了奥里斯!”
从身体,到心理,彻底击溃短时间内不能消灭的敌人。灰在事件的旁枝末节中,准确地捕捉到了先瞳的行事风格。
“这样啊。”
看老人的样子,似乎对这兴趣不大,微微颔首,然后就耷了耷头,有点昏昏欲睡。
师……
灰张张嘴,最后化为无力的苦笑,轻步往后退出去了。
“灰啊……”
“嗯?”
手刚摸到栏门,灰就听到低着头的老人问了一句。
“你喜欢蓝馨?”
哐。
木栏的门往外开,灰没有站稳,一脚岔错,步伐踉跄趔趄,狼狈地跌撞了出去。
老人阖着的眼皮蠕了蠕。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