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来,说是康熙赏与四爷的御赐之物,给我尝尝鲜。我受了礼,自然得回礼,又让玟秋包了今年刚做的蔷薇硝,亲自送到王府。
很快到了中秋节,康熙喜团圆,命众皇子尽可带着福晋、侧福晋、庶福晋及子女一齐入宫赴宴。舒侧福晋自当年选秀后,还是头一回入宫觐见,不由紧张万分,提前小半月便开始张罗,从首饰到朝服通通用了新的,连鞋袜都是千挑万选。既不能抢我的风头,又不能寒酸失仪,倒也实在为难她。弘春、阿醒、弘明都穿上了今年新做的袍子,弘春到了娶亲的年纪,舒侧福晋指望康熙给他指婚,遂特地儿叮嘱了几句好话,让弘春学着说。
宴席摆在闲置的养心殿,所有妃嫔、皇子皇女、福晋驸马、侧庶福晋及皇孙皇女依着规矩排在御座底下,推杯把盏,歌舞升平,使得康熙极为高兴。众人一簇簇上前敬酒,康熙一一饮下,他酒量甚好,小半缸下肚,依然神情烁烁,没有一丝醺然之色。
御桌前只红芙一人伺候,她劝道:“皇上别贪杯。”
康熙朗声笑道:“若在二三十年前,朕喝上一缸子都不会醉。”红芙温言道:“奴婢知道皇上当年的英勇,但眼下...”她端着金漆盘子举到康熙面前,道:“您昨儿晚上还咳嗽呢,不宜饮酒。”康熙顿了顿,十分顺从听话的将酒杯放到盘子里,让德妃等眼睛都看直了。
红芙之圣宠,果然无人能及。
闹了半个时辰,康熙捱不住了,退至后院稍作歇憩。众人见康熙走了,没了拘谨,更显欢愉畅快。红芙伺候康熙躺在了炕头打盹,又蹑手蹑脚的退出门外。今儿她一整日都没来得及用膳,好不容易有了丝毫的闲空,便随便寻了个僻静处,打算嚼两口点心填肚子。她一面狼吞虎咽,一面仔细听着屋里动静,免得康熙醒来叫她,她又不在。
干硬的桂花糕一口堵在喉咙里,怎么咽都咽不下,哽得她眼泪水都出来了。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只酒壶。红芙顺着手臂望去,竟是十三爷,忙要起身行礼,却被十三爷摁住肩膀,笑道:“能喝酒吗?”红芙点点头,十三爷朝她伸了伸酒壶,她依命接过,饮了两口,才把桂花糕吞下。
她怯怯道:“谢谢十三爷。”
十三爷一笑,道:“上回你给我做了白粥,这回我请你喝了酒,咱们两清了。”
红芙道:“十三爷严重了。”
宫中欢庆,到处都点了巨灯,整个紫禁城笼罩在一片通火辉明之中。中秋本是赏月的好时节,偏天公不作美,阴云密布,无星无月,平添了几分忧郁。
十三爷问:“想家了吗?”
红芙怔了怔,她从不奢望在皇宫里与人交心,但十三爷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她的心忽然就暖了,无论他问什么,她都想坦白告诉他。
她道:“想。”
红芙抬头,正好对上十三爷深邃的眼眸,不由一阵惶然。他长得很像皇帝,眼睛、鼻子、嘴巴、下颚,无论笑不笑,都像含了笑意,又温柔又从容。皇帝很宠爱她,她心里明白,应当是知足的罢,被这世间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人喜欢。可是,偏偏少了点什么,此刻她看着十三爷平滑没有皱纹的眼角,紧实的肌肤,还有乌黑的辫子,她突然隐隐的明白过来,她缺少的,是一个年轻的身体,一颗年轻有活力的心,还有可以促膝闲聊的人。
十三道:“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停了停,问红芙:“可读过诗?”
红芙卑微,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让她觉得自己身世难堪。
十三毫无芥蒂,爽朗笑道:“是苏东坡的诗,说的正是苏杭。”红芙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说她的故乡。廊柱后传来太监抚掌之声,此乃御前奴婢们用的暗号,意思是皇帝翻身了要醒了。红芙把酒壶递回十三,颊边抹出一朵红霞,道:“谢谢爷的酒,奴婢告退。”一想,又觉自己鲁莽,毕竟是她喝过的。十三果然笑道:“你留着罢,皇阿玛醒了,你快去。”
御前的暗号,他也能听懂大半。
红芙应了一声“是”,又张了张嘴,想要说句什么,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再也没有抬头,始终盯着脚面,手里紧紧攒着壶子,却步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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