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去,他却不肯走。
“姐姐,一同回去。”
“莫怕,我想看看,这是个甚么结局。”
05
我是不怕的。
当年我娘的骨血一直在我身上存留了。
我捏了个葵花盘子低头吃瓜子儿,就在人群最突出的位置,独眼张看我一眼,又转回头
去。
地上有几枚银元,沾了春喜的血。
他那昂【】起来的玩意儿被割】【掉了,丢给狗吃,那只狗皮毛顺滑。
血溅在了独眼张腰间的银元上,他就随意地丢在地上,慢吞吞地看着人们。
有人已经跑回家去。
水树娘不由自主地往前挪着步子,她跪在那几枚银元面前。
“想要?”
独眼张缓慢又低沉的语调像坟地的孤鬼。
没有回答,但她的嘴巴长大,流出黏糊糊的口水来。眼神对准地上的银元,像极了狗,
屁股高耸,尾巴摇晃。四处犯【】骚。
“舔干净了就是你的。”独眼张擦着刀子笑了笑。
那么快,她抓起来有着血的银元往嘴里塞,独眼张笑几声,又丢了几枚下来,吐上唾沫
,碾了几脚。
水树娘依旧忙不迭地抓起来,伸出舌头舔,涎水顺着脖子流下来。
人们都散去,独眼张对着水树娘开了一枪,她紧紧抓着银元,倒了下去。白的,红的,
稀的,稠的,都搅在了一起。
“你怎么不走?”独眼张上了马,伸出枪对着我,我不说话,他收了枪,“你一定姓张
。”
“我不姓张,我叫小鱼。”
“那你就叫孟冬咯!长得真像你娘。什么都像,眼睛最像,像头狼。”
“我也不叫孟冬,我叫小鱼。”我说完就转过了身,听见春秀的哭声,我又观望了一眼
,她被抱上了马背,眼里全是泪。
“那算了,你爹一定是张铁生。”他笑容不减。
“我爹不叫张铁生,我爹是磨坊的跛子。”
“你爹不是跛子,是张铁生,你也不叫小鱼,你叫孟冬,这是生下你之前就定好了的,
你会在婆家当家,渡船是你的,磨坊也是你的,叫我干爹。”
他收敛了笑容。
“你是甚么人?”
“你爹对歌赢了我,我是他仇人,我还是他兄弟,你叫我干爹,我待你好。”
后来我听见一声枪响,磨坊的跛子被独眼张一枪崩了。
06
水树爱上了渡船,我就叫他和水手们学去,渡船给他,磨坊是我的,雇了长工磨米磨面
。
后来有一天,我看见了水秀的尸体丢在祠堂门口,嘴唇乌黑,下【】体肿胀。水树不敢理会
,我又想起来曾经树林里看见的肮脏的隐晦画面。蹲下身子看了看那青紫的地方,里面
塞了三枚银元,划破皮肉,血已经凝固,她全身发臭,所有人都躲着。
“水树,给我端盆水来。”我伸出手掏银元,发现翻卷了多少层皮肉也抠不出来,一旁
的人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探头看她,也看我。
他们说水树的媳妇像极了她娘,也像极了她婆婆,爱财。又镇静。
十里八村的女人们都心有余悸地传着我那天的行为,面色沉静,左右开弓,从女人的隐
秘私处,那里腐烂又丑陋,我从那里,逃出来三枚带脓【】血的银元。
我把手和银元一起埋进了水盆:“她的价钱就是这三块钱,埋了她,剩下的给棺材铺。
”
于是丧事就这么办了,这是场闹剧。
韦湘的原话是这么说的:“遗传下来的身体优势和地位优势,和普通民众之间展开的一
场希腊神话式的闹剧,解围之神出场,那就是你。”
她的话我很少听懂过,也不晓得是因为什么会和她勾搭在一起。
柔软的手指没入我推荐,带来无法言说的颤栗。第一次同她做这事是在磨坊,水车吱呀
吱呀转着,她的手停在我大腿内侧:“别怕。”
我只是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场景,我惧怕有人触碰那里。
我告给她,八岁的水秀被做了那事,鲜血流出来,很是吓人。
于是她就笑,左手敷在了我胸上,缓缓揉【】捏:“我是女人,所以别怕。”
“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事?”我一时有点儿发懵。
她说:“你不喜欢的话,我脱掉你衣服的时候你会喊停,你喜欢这感觉,你十岁的小丈
夫做不到,我喜欢你,就从你头发散开那一下就喜欢你了,因为喜欢,所以做,我要离
开了,我想向你证明。”
她的右手是我把腕上的镯子套上去了,亮闪闪的,更好看了。
她只骗过我一次,她说第一次不疼,可是我疼,我咬住她的肩头,发出叹息一样的呻吟
。大抵明白了水秀为什么要去做坏事,韦湘说,痛并快乐着,这叫做哲学。
“你爱我吗?”她的眼睛里都是雾,我说我爱她,她就笑:“好的,那我也爱你,伸过
手来。”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上,“这里,再靠下是心脏,那里有了病,我会死掉
,不要给我塞银元。”
我也跟着笑了,我告给她不会塞银元,她也不会死。她只是捏了捏我的鼻子,吻我的嘴
唇。
07
韦湘在第二年走的。
水树已经会摆渡了,他给韦湘留了一把桑葚:“韦湘姐要再来,韦湘姐是第二漂亮的。
”
“第一漂亮的是谁?”韦湘对着外面摇橹的水树喊着,她成心逗他。
“是我!”我接茬,我们相视一笑,我们和水树隔了一个珠帘,于是我们接了一个漫长
的吻。
后来就没有了她的消息。
只是会想起她来,比村里哪个女人都漂亮,又念过书,气度不凡。
水树十七那年明白过来,我原来是他媳妇,他害羞地提及圆房的事情,我只是喂着鸡鸭
,半晌才回头说:“水树,你会哭的。”
打不开,总是打不开,那里干得可怕,他尝试硬来一次,我疼得要命,推开他,翻身睡
觉,我听见他低声啜泣,声音很小。我的意识昏沉下去,像泡浸了雾里。
又梦见了水秀,她的脸早已模糊不清,唯独私【】处清晰地可怕,那里流出流不完的血,我
爬起来,夜半,火光冲天。
“革命党来啦!”有人嚎叫着四散跑开,我披衣服下床,水树不见了,我坐在门槛上。
外面一群人跑动着,我冷眼看着:“都别跑,屁大的事情哭什么?该收租的明天收租,
该去磨坊的滚去装船。”
“少奶奶,革命党来啦!独眼张也跑了,咱也跑吧!”
“滚回去,天塌了也轮不上你顶着!”我厉声喝道,拔下了头上的银钗握在手里,不管
什么人来,也应杀一个够本。
那天的革命党是铁生,他回来了,我用银钗在他脸上划下一道狰狞的沟壑,才看清是他
。
他认出我来,摸我的头,那是戊子年十月初十,又是我的生辰。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冒了出来给我过生辰,因为铁生要他们出来过,他说:“你是孟冬,
跛子怎么死的?”
“独眼张一枪崩了他。”
“我一枪崩了独眼。”他说的时候把枪伸了出来,笑得自在。
我端了一碗黄酒给他:“你们是兄弟。”
“人不该有兄弟,他抢走你娘。”铁生一饮而尽。
我看了他很久,端起一碗卤肉和提了一坛子黄酒去了白沙河河岸。
“水树,姐姐跟你来喝酒。”我坐在渡船上看他,他没说话。
我说我真像我娘,他抬眼看了我一下:“姐姐,你不会被游街的。”
“因为我爹是革命党?”
“因为你不是狗。”他微微一笑,“姐姐。”
“嗯?快吃你的。”
“没。”他低头开始吃东西,左手扶好了船舷。
手像是他抓周那年的动作。
08结尾
白沙河岸漂流而来的尸体越发多了起来。
我还是那个小鱼,不,该说是孟冬,辛卯年铁生跳进了白沙河。
再也没出来。
他的枪交给我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你。”
我告给他,我不会开枪,他说别人会就可以。
那时我才明白他指着我的死,说了最后一通大道理,比孔夫子更有用。
他为甚跳进河里成了一个谜,我全都知道,村里人没人知道,只有我心里亮堂。
我还是像我娘,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人们说起我死的场景都会叹息,那是韦湘回来那日。
可惜回来的只是两个银镯子。
水树从渡船上把她推下去,硬生生抠下来两个带血的镯子给我。
“你做什么?”我盯紧水树,他一把摁倒了我,在床上。
“我自己脱。”于是我脱了衣服,他摁住我的肩膀,我的下【】面依然干燥得不行,他俯下
身子,眼神凶厉。
我告给他:“你别看我,你从后面进来。”
“为甚?”
“我不做人了,做狗,那是狗的姿势。”
于是我翻过身来,他小腹贴在我身上,我疼得要命,他的动作猛烈要毁掉我一样,我咬
紧了牙,不知为什么想到了水秀,又想起了韦湘,和她在一起下面才会湿起来。我不敢
再想,会更加难受。
我在自己私【】处塞了三枚银元,把枪给了水树。
“乖孩子,都是命,你来打死我。”
他没有吭声,只是看了我很久,才说:“姐姐,你恨我吗?”
“不恨你也不恨命,该是这样,我像我娘,还像水秀,又像韦湘,像独眼张,像铁生,
也像你,所以我叫孟冬,也叫小鱼。这是几月了?”
“十月。”
“那就把我丢出去吧!河水怪冷的。”我这么说完,水树才接了枪。
“为甚非要死?”
“我一定要死,该活的才能活出来,铁生说得对,这村子里的杂种们都得死,韦湘说的
也对,这是一场希腊神话式的悲剧,解围之神出现,那就是我。”
风吹入骨头缝里,白沙河上的渡船有水树唱歌,那是春喜唱过的歌,从山沟里逃出来,
炸了漫天的灯笼,我像是成为了水秀,私【】处腐烂脓肿,可我又像是我娘,睁开浑浊的眼
睛看人来人往,我全身赤【】裸,像她一样。
陈爹更老了,只是还没有死,他柱了拐杖,没有让人把我捆上木架。
他说:“你真像你娘。”停了一下,又说:“你像好多女人。”
我抬了昏沉的眼皮,觉得他们都胡乱搅动成了一团,他的声音从米堆里钻出来,他的胡
子粘在了鼻子上,眼睛揪到了屁股后,私【】处涨得疼,我觉得有血溜出来,它们是白沙河
的水,漂了密密麻麻的死【】尸。
于是我勉强抬起头来,说:“不会有人再像这些女人,也不会有人像我了。”
“你说甚?”他没听清的缓慢的吐息。
“不会再有了。”顿了一下,我用了全身气力,又说:“就是有,也不会像我了。”
远处隐约有枪声渐渐过来,听得模糊,却又真切。
我确信,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