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笑非笑地道:“知道你心疼慧妃,一定会守诺~”
夏侯烨脸一红,无词反驳,起身离去。
他前脚刚出怡清殿,翠缕后脚就进了门:“王爷直奔出云阁去了。”
太妃脸上冷凝,放在椅背的手慢慢握成拳,用力一拳砸在桌面上:“贱人!简直欺人太甚!真以为世人皆痴傻,可任她愚弄不成?”
她素日言行不检,惹来贼人觊觎,被掳去异国失了节操就算了!怀了野种,竟然反过来赖在睿王头上!
可恨睿王精明一世,竟被她的花言巧语迷得失了心智,分不清是非黑白,绿帽子戴得心花怒放!
所幸她这老太婆还没死,容不得她这般嚣张!
见她发怒,初雪几个近身侍候的丫头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太妃息怒~”
“太妃品性高洁,何必跟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生气?”静萍伸手轻揉着太妃的胸口,慢声细语地劝道:“来日方才,想法子慢慢收拾她,把这桩丑事掩盖了就是,气坏了身子划不来!”
季嬷嬷奉了热茶过来,太妃挥手,咣当一声茶杯坠地摔个粉碎。
“来日方长?”她用力拍着桌子:“你瞧睿王的模样,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副要翻脸的模样。本宫若真收拾了她,还不怕我这亲娘煮了炖汤喝?”
含辛茹苦养大孩子,忍辱负重数十年,又有什么用?
儿子的眼里,她连那个贱人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怎不让她心灰意冷!
太妃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禁不住落下泪来。
“不会的,”静萍柔声道:“睿王素来孝顺,又是个极精明的。眼下只是被那妖精骗住,待清醒过来,必然会明白太妃的良苦用心~”
“他精明?”太妃怒极反笑:“他若真是个精明的,就不会争着抢着给人做现成的爹!”
小宇那次还可以说是年轻不知事,如今已近而立,处事依旧这么糊涂!
有了前车之鉴,不知悔改反省,竟然重蹈覆辙!
她如何不愤怒,不失望,不悲伤?
众人个个神色惶恐,屋中陷入死一般的宁静之中。
良久之后,季嬷嬷轻咳一声,犹犹豫豫地道:“这事的确透着蹊跷,按理,这么大的事,王爷不应该只凭她几句话,就上当了……”
“季嬷嬷没去过西凉,没有看过慧妃在战场的样子。”静萍一声冷笑:“我是个女人,也禁不住被她吸引,为她心折。那十万男儿就更不用说了,个个如痴如醉!哪个不对她言听计从,俯首贴耳!她那张嘴,能把死人都说活!”
季嬷嬷老实闭嘴,拿眼睛望着傅嬷嬷。
静萍顿了顿,又道:“王爷精明不假,可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太重感情。对表小姐都能舍命相护,何况慧妃是他心尖上的人!只怕王爷不是不知情,而是太清楚来龙去脉,才特地设词为她遮掩!”
傅嬷嬷默了片刻,委婉地道:“为保万无一失,是不是该找人打听一下?”
静萍对王爷有别样的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女人的妒忌心一上来,什么事做不出?
万一,这真是王爷的骨血呢?
“打听?”太妃眼一凝,冷冷地道:“找谁打听?无名小卒根本不可能知道内情,知道内情的都对睿王死忠,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出卖睿王,能打听出什么?”
傅嬷嬷被驳得哑口无言,讪讪地退到一旁。
舒沫回到出云阁,众人劫后重逢,自是各种激动,各种欢喜,各种恭喜。
随后舒沫又把带来的礼物拿出来分给大家,人人有礼,更是皆大欢喜。
一通混乱后,立夏服侍着舒沫泡了个热水花瓣澡,换上干净宽松的居家服,舒舒服服地靠在大迎枕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
一句话,把许妈惹得泪水涟涟:“可怜的小姐,这一年多,不知吃了多少苦~”
一屋子丫头跟着淌眼抹泪。
许妈哭了一阵,又咬着牙骂:“都怪银杏那黑了心的死蹄子,若不是她,小姐何至受这种罪?”
众人又跟着乱骂一通。
舒沫拿眼一扫,见人堆里有几个陌生面孔,不禁微微一怔:“院子里添人了?”
“哦,”许妈这才省起,忙插言:“旺财媳妇说,按规矩咱们院子里该是六个一等的丫头。只是小姐不喜欢人侍候,便一直怠懒了。这回小姐怀了孩子,使唤起来怕是不够,便给添上了,还没来得及给你说。”
“你们几个,叫什么名字?”舒沫和颜悦色地问。
“奴婢秋荷,”人堆里出来个着粉色夹袄,个子高挑的丫头,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今年十七,以前在连玥阁,如今专司茶水。”
“奴婢秋雁,今年十六,以前是在婉荷阁,跟绿柳姐姐学着管针线。”
“奴婢秋蝉,今年十五,以前也是在婉荷阁,管着花瓶摆饰等一应杂物~”
舒沫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笑吟吟地道:“本妃不知道你们来,事先也没准备礼物。立夏,赏每人五两银子。”
嗬,她人还没回来呢,这手就伸到她院子里来了。
说是来服侍她,这模样可一个比一个俊俏,水灵。
某些人的动作,可真够快的!
“谢娘娘赏~”三个人叩了头,大方地收了银子。
正说着话,忽听外面院子里隐隐一阵骚乱,她眉心微蹙。
秋荷最会察言观色,疾走两步撩起帘子向外看了一眼,笑道:“原是祝姨娘来给娘娘道喜,这么巧在门口遇着王爷,两人正在院子里说话呢~”
立夏心中冷笑:这哪是巧?分明是算着王爷要来,特地在门口候着呢!
争宠,都争到家门口来了,实在是欺人太甚!
“立夏,箱子里有一条红狐狸毛大风领,一条大红闪缎的狐狸皮鹤氅,再把那条银面貂鼠皮裙拿出来,刚好配成一套,送给祝姨娘~”舒沫掩唇,打了个呵欠:“就说我乏了,请她回去,改天再见。”
绿柳正翻箱子找东西呢,夏侯烨已到了门口:“知道你不喜欢吵闹,我已帮你把人打发走了。”
秋荷恰站在门口,听到声音立刻打起帘子。
夏侯烨昂首走了进来,一脸促狭地笑道:“你要怎么谢我?”
“谢什么?”舒沫轻哼一声:“人家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哈哈!”夏侯烨大笑,随手把披风解了,往旁边一递。
立夏刚欲伸手接,秋雁眼疾手快,已把大氅抢了过去,双手抱在怀中,朝里屋走去。
许妈几个见他进了门,曲膝行了礼,道过贺便识趣地散开。
夏侯烨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低首往她颊边嗅去:“咦,怎么闻到一股酸味?”
“一边去~”舒沫一掌将他拍开。
“真不气?”他顺势将她搂在怀里,亲昵地问。
“呸!”舒沫翻个白眼:“我干嘛气坏自己,娱乐别人?”
“取悦我也不行?”他笑嘻嘻地咬着她耳垂,细碎的吻密密洒下。
“呀~”秋雁挂好衣服,从里屋出来,恰好撞个正着,羞得满面绯红,慌慌张张地想退回去,不想拌着椅子,发出咣当一声响。
舒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将她推开。
夏侯烨脸一沉,眼神瞬间如刀锋般锐利:“谁准你在这的?”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秋雁吓得傻了,跪在地上拼命叩头。
舒沫撇一下嘴:“她叫秋雁,是旺财媳妇给我新添的大丫头。”
“滚!”夏侯烨黑眸一眯。
秋雁如蒙大赦,爬起来连椅子也不扶,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旺财媳妇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这种货色也敢往你屋里送?”夏侯烨沉着脸,冷冷地道:“把人送回去,回头再革她半年的月银!”
“是~”立夏在窗外应了声,立刻把人送走。
舒沫低低叹了口气:“你倒是爽了,罪名可都得我担。”
“哼!”夏侯烨斜她一眼:“别告诉我,你能喜欢她呆在身边?”
赶走一个秋雁有什么用?
那人若是有心,总会再找各种名义,继续往这里塞人。
他赶得完吗?倒不如省些力气,留着这个笨的在身边。
舒沫示意他把靠枕递过来:“我有些乏了,想歇一会~”
夏侯烨把靠枕拉过来,却一把垫在自己腰后,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替她调了个舒服的姿势:“人肉靠垫,舒服吧?”
舒沫哧地一笑,随即眉间染上一丝抑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夏侯烨拍拍她的肩,笑道:“等再过几日,我再正式跟母妃提一次,给吏部递交文书,让你晋位。到时,你想做什么,就没有人管了~”
舒沫不觉轻笑出声。
“笑什么?”夏侯烨有些生气地捏着她的颊:“别告诉我,你不稀罕当睿王妃?”
“你觉得太妃同意了?”舒沫慢慢地问。
“当然!”夏侯烨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是也听到了?她说等几天,还说封妃是大事,马虎不得,要隆重才行。”
舒沫无语。
男人的感觉,有时迟钝得可怜。
太妃分明是施缓兵之计,听在他耳中,竟成了不但同意而且要隆重举行!
“我知道你不喜欢太张扬,”夏侯烨错会了她的意思,搂着她的手臂微微加了些力道:“不过,这一回我跟母妃的想法是一致的。我要举办一个盛大的封妃仪式,召告天下,你是我夏侯烨的女人!”
舒沫不愿打击他的热情,偎在他怀中,微笑着不语。
“怎么,你不信?”夏侯烨低了头来看她。
“等你真做到再说~”舒沫实在没办法如他乐观。
舒沫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得外面隐隐似有人声,睁开眼睛,见夏侯烨穿戴齐整,正轻手轻脚地出门:“烨?”
夏侯烨身形一顿,歉然地回过头来:“吵醒你了?”
舒沫狐疑地看着他:“这么晚了,要去哪?”
夏侯烨含糊地道:“你先睡,我有些事……”
“王爷!”傅嬷嬷清冷的声音略带严厉,透过窗棂清晰地传到二人耳中:“子时已过,请勿忘自己的诺言。”
舒沫秀眉一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看来,某人一回来就签了不平等条约了?”
她就说嘛,以太妃的脾气,对她被掳去异国之事,竟只字不提,表现得实在太平淡了些。
到底,还是要给她颜色的。
夏侯烨眼中闪过一抹狼狈之色,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道:“别误会,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难道竟不是分房,而是纳妾?”舒沫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夏侯烨额上竟滴下一滴冷汗:“我怎么可能再纳妾?”
“那就是分房了~”舒沫唇边浮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语气十分笃定。
不得不说,这种打击人的手段实在太老土,缺乏新意。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手段实在很折磨人,意志稍差些,也许就着了道了。
“我若不答应,母妃就要把你接去怡清殿照顾~”夏侯烨低声解释。
“王爷!”傅嬷嬷的声音又高了几度。
“嚷什么?”夏侯烨一阵恼,冷而低沉的声音,如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
舒沫一声轻笑,竟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去吧,别给人抓到把柄。”
夏侯烨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和为难:“母妃也是为咱们好,怕我把持不住,伤了你和孩子……”
舒沫飞红了脸,啐道:“分就分好了,我才不怕!”
若太妃的目的,只是要他们夫妻分房,那她就要偷笑了。
只怕,分房只是个信号,之后的阴谋会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
“嗯~”夏侯烨轻轻颌首:“等过几天,母妃的气消了些,盯得不这么紧,我再过来陪你。”
“去去去,谁稀罕?”舒沫翻个身朝里睡下。
夏侯烨盯着她的背影,良久,轻声一叹,转身出了房门。
院中,傅嬷嬷等得着急,正要不顾身份闯进去,一抬头见他走了出来:“王爷,你这样,让老奴不好交待呀~”
夏侯烨满肚子火,盯着傅嬷嬷,眼神冷凝如刀锋:“本王的事,轮不到你管!”
在他的目光下,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傅嬷嬷却依旧面不改色,淡淡地道:“王爷若是做得好,老奴也不必半夜里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管主子的闲事~”
立夏几个,见她竟敢顶撞夏侯烨,早吓大气都不敢出。
极度的安静中,四周的空气几乎胶着,连雪花似乎都静止了。
夏侯烨忽地笑了出来,大步离去:“罢了,我走便是~”
傅嬷嬷一声不吭,静静地立着,久久地望着主屋的窗房。
卧室里燃着一枝蜡烛,因罩了两层纱罩,远远看去毛绒绒一团,格外的温馨。
夏侯烨几乎是她一手带大,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脾气。
平日虽对府中的老人有几分尊重,但当他真动了怒火的时候,却是不管不顾,谁也挡不住,就连当今圣上也要让他三分。
而就在刚才,他居然自个找台阶下了。
不得不承认,他为慧妃改变了良多。
立夏几个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上前,殷勤地道:“嬷嬷辛苦了,到屋里坐。”
又忙着要张罗点心茶水。
“太晚了,我该回去了~”傅嬷嬷回过神,再次看一眼毫无动静的主屋,转身带着两个婆子离去。
天未亮,夏侯烨便上朝入宫。
舒沫也不敢怠慢,早早地起了床,挺着大肚子去怡清殿给太妃请安。
太妃不仅没有多加刁难,很顺利地让她进了门,甚至还大方地赐了坐。
舒沫不禁有些心惊肉跳,脑子里只闪过四个字:先礼后兵。
初雪奉上热茶,双方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太妃使了个眼色,静萍就带着一屋的丫环婆子退了出去,只留太妃和傅季两位嬷嬷以及舒沫。
静萍临去时,留给舒沫意味深长地一笑,反手带上了房门。
舒沫也打起了精神,正襟危坐。
“说吧,你有什么打算?”太妃单刀直入。
舒沫有些茫然:“打算什么?”
太妃脸一沉,眸光森冷,如利剑般直刺舒沫的小腹。
舒沫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腹部:“你想干什么?”
太妃拧着眉,一脸厌恶地道:“你不会以为,我会让你把这孽种生下来吧?”
舒沫脸色一变,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地道:“这是烨的孩子!”
从昨日起,她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细一思索又找不出怪异之处。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
从她进门开始,太妃连一句关于孩子的话都没有,仿佛她肚子里不是怀着烨的骨肉,不是夏侯家唯一的子嗣。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的盼孙心切的老人,该有的态度。
原来,压根就不相信她。
也因此,这个孩子带给她的不是喜悦,而是愤怒,是耻辱!
“闭嘴!”太妃一掌拍上桌面,几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睿王天真,被你几句花言巧语就蒙蔽了,本宫可不糊涂!”
舒沫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澄净坦然,如石上清泉,一眼就能看到底:“太妃不信,我也没有法子。但,他的的确确是烨的骨肉。”
太妃似也料定了她不会轻易认罪,冷笑一声:“还敢嘴硬!本宫问你,这孽种几个月了?”
“六个半月~”舒沫眉心一跳,强忍住怒火,冷静回答。
“本宫再问你,你是几时逃出来的?”
“七月二十日。”
“你最后一次小日子,是什么时候?”
“六月初三。”
太妃问话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显然不打算留给舒沫思考回旋的余地。
舒沫也是张口就答,显然这个答案早在她心里盘亘过很多次,根本不需要思考。
最后一个日期出口,傅季两位嬷嬷对望一眼,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太妃又是愤怒又是得意,冷冷地逼视着舒沫:“这样,你还敢把孽种赖在睿王头上?”
“我的确是七月二十日获救,”舒沫忍住羞窘,冷静地陈述:“但在此之前,六月中旬曾与烨在矿山见过面,小聚了三天……”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在古人的观念中,两次期经之间是最不利于怀孕的,而现代人普遍了解的安全期,反而成为了古人眼中最佳的受孕期。
她之前还曾利用过这个观点,特地帮夏侯烨制定了一个轮宿时间表,想促成几位姨娘怀孕……当然,这在他人眼里,绝对是她争宠妒嫉的铁证!
果然,太妃一脸鄙夷地怒视着她。一脸:你不是很会掰吗?现在铁证如山,掰呀,再掰呀!看你怎么掰!
舒沫默默地闭了嘴。
就算把大夏资格最老的妇科圣手请来,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明白了!
傅嬷嬷暗自摇头。
这个慧妃,看着挺聪明,做起大事毫不含糊,到底欠些火候。
其实只要把小日子的时间往后推半个月,虽说不能完全消除太妃的疑虑,起码给自己留了回旋的余地。
现在,谁也没办法帮她了。
舒沫背脊挺得笔直,平静地看着太妃,没有羞愧,更没有哀求,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和从容。
她伸手,温柔地伸向小腹:“我再说一遍,孩子是烨的骨肉,是你的亲孙子。”
她微微垂首,两道秀逸的眉温和的舒展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亮得惊人,眸光清澈,眼中流淌的着丝丝缕缕的柔情,撞得人心坎一疼。
太妃的脸色沉了下来,盯着舒沫,象老鹰盯着耗子:“这个孩子不能要!本宫给你半个月时间,不管用什么方法,无声无息地把他除掉。记住,若敢透露半个字给睿王,本宫要整个舒家陪葬!”
“你做梦!”舒沫微微一笑,语气不疾不徐,眉宇间却尽是坚毅,如万仞之山,坚不可摧:“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孩子,即使你,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