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一样,败给了‘光阴’。
“在宫中地那七日,过得恍惚飘渺,如在云端。我一生之中,从未有如那七天中那般快乐,却又从未有如那七天中那般痛苦。我炼好了不死药。喂你吞服,悉心照顾。上苍保佑,你真的渐渐好起来了,到了第三天,经脉已愈合了大半,能够由我扶着,下地走路。
“握着你的手,挨着你的身体,听着你的心跳与呼吸,和你一起摇椅晃地走在那暮春的花圆里,感觉就像在梦中一般。
“花香氤氲,熏得我象是要醉了。月光照在你的身上,一切都仿佛融化为春水。我浑身烧烫,意乱情迷,目不转睛地望着你好看的侧脸,好几次竟想……竟想亲吻你的嘴唇,但终究还是不敢。”
说到最后一句,她地声音微微颤抖起来,顿了片刻,方又低声道:“你险死还生,兴致勃勃,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心思,笑着对我说,我既甘冒天谴,将不死药进献于你,你自当投桃报李,将这十年修炼的秘密告诉于我。
“你拉着我进了宫中密室,将盘古九碑、两仪钟、十二时盘等神器一一布设,摆成了这‘回光阵’。你说盘古劈开混沌,阳气上升为天,阴气下沉为地,始有乾坤。世间万象、四季光阴,全都是因这阴阳两炁地分合所生。
“你还说阴阳二炁分合衍化,形成了万千宇宙,彼此并行交错。‘回光诀’所修的,便是如何聚合阴阳五行,找到那万千宇宙交接的结点,恣意穿梭于时空之间……”
拓拔野心中大震,如醍醐灌顶。
大荒有八极,得其要诀,再加上神器相辅,便可以瞬间纵横于八极之间,往返数万里。而万千宇宙既然重叠相交,自然也有如这“八极”似的结点,只要能进入其间,穿梭时空又有何难!
又听林雪宜道:“你说‘回光诀’乃宇宙至奥妙术,仅凭一人之力强行修炼,自是凶险莫测。最好的办法,便是找齐盘古开辟混沌时所用地神器,再和修为与你相当的异性,合修阴阳,反其道而行之,才能逆转时光,纵横随心
“九碑也罢,两仪钟也好,全是盘古当年开辟混沌时所用的石斧所化。你苦修十年,几经生死,才尽悟奥妙,布成了这‘回光神阵’。此阵看似简单,却蕴藏了宇宙至理,若由内向外施力,辅以‘回光诀’,便可扭曲光阴,在瞬息之间纵横宇宙,没有到达不了地地方。
“但若是由外向内施力,则变成了完全相反的‘两仪八极九天十二地阵’,受困其中,如重回太古混沌,无生无灭,无始无终,阵内过了漫漫千年,阵外却不过是短短一瞬。除了盘古,谁也无法破茧而出。”
拓拔野心中一凛,难怪自己倾尽全力,也不得挣脱。又想,时光长短,因地而异,更无标尺可以衡量,而这“回光阵”竟能将内外相隔为迥异时空,实在忒也匪夷所思。
从前常听人说,只要将九碑合一,便可成为一神秘法器,穿梭时空,纵横古今……指的多半便是这“回光阵”了。心中砰砰狂跳,转头望着钟壁上浮现的蛇文,又回想起当日蛇姥所翻译的那段“回光诀”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一沙一世界,一人一宇宙,无穷无极者,又岂在天地之外……花开一瞬。玉老千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盘古之气浩然天地,是谓之道;盘古之神充盈太虚,是谓之神。夫宇宙有道,五界唯神。神与道合,则无极不可往也,无穷不可尽矣……”
他几次目睹这神诀残篇,却阴差阳错,始终未能窥得全貌,尽悟其意。如今渐得天人合一之妙。再追想反思,回味着林雪宜所转述地伏羲话语,隐隐中似有所悟。一时却又难以道出。
林雪宜道:“我对世间有多少宇宙,能否穿梭来去,全无半点兴趣,但听说此阵可以回转光阴,不由又惊又喜。倘若果真如此。我便再不必担心陛下会老、会死了4便眼下不死药救不得你,只要我们启动‘回光阵’,回到你少年之时。你自然也就不药而愈。
“你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说要想启动这‘回光阵’,还少了至为重要的‘阴阳二炁’,否则你早就和女帝一齐阴阳双修,回转时光了。我听了心下很不是滋味,便问你在哪里可以找到那‘阴阳二炁’。
“你说‘阴阳二炁’原由‘混沌’所化,被盘古劈开之后,阳气上升为天。阴气下沉为地,残余的混沌之气则滞留于天地之间。这三种‘太极元气’受千万年炼化,都各自修成了精气,变成三只至为狂猛地凶兽……”
拓拔野心中一凛,脱口道:“鲲、鹏、混沌!”
林雪宜嫣然一笑,道:“陛下,你想起来了?太极阳炁化成了‘大鹏’,太极阴炁凝成了巨鲲’,残余的混沌之气,则变成了‘混沌’。那几年之间,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独独北海、南荒、昆仑三地凶兽肆虐,我听你所说,才知道这三只巨兽竟是太极元气所化,难怪这般凶狂了得。
“你说你之所以走火入魔,便是因为少了‘阴阳二炁’,若能伏镇三兽,将他们重新炼回太极元气,便能回光穿梭,无极不往。
“你越说越是高兴,神采奕奕,脸庞被霞灯映照,说不出的好看。我心里嘭嘭狂跳,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但想到你方才所说,将与女帝阴阳合修、回转时光,突然又是针扎刀绞似的酸妒气恼。
“陛下,陛下!在你心底,难道真的只惦记着她,一点也未曾想过我么?等你的伤势好了,不再需要不死药了,我是否将再无法见到你呢?想到这些,泪水竟忍不住夺眶涌出。
“你吃了一惊,问我怎么了。你越是问我,我越是伤心,竟鬼使神差地紧紧抱住你,失声哭了起来,这十年间的思念、委屈、嫉妒、酸楚……仿佛全都汹汹爆发。你愕然地站着,不知所措,手指轻轻地拍抚着我的背脊。
“就在那时,殿门突然开了,女帝提灯站在门口,冷冰冰地望着我,嘴角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
“我猛吃一惊,急忙松手退开,耳根烧烫,找了个借口,急急地退出殿去。看着圆月当空,清辉似水,一路上恍恍惚惚,就象做了一场大梦,也不知方才发生之事,究竟是真,是幻?
“回到偏宫,躺在玉榻上,辗转反侧,想着你的笑容,想着你地话语,想到你被我抱着的身体……脸颊如烧,周身滚烫,一会儿羞臊,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妒忌。心想,不知明天进宫见了你,又会是什么情景?胡思乱想了大半夜,将近黎明时才迷糊迷糊地睡着。
“谁想天色刚亮,我便被长鸣的金钟惊醒,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我,说你昨夜吃了不死药后,痛苦万状,于寅时变回巨蟒兽身,咆哮着冲飞到帝都远郊,化作了连绵山脉。
“你死了,你死了,陛下。我如五雷轰顶,过了半晌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我浑身发抖,打开窗子,越过城墙,那原本一望无垠地草野上果然多了几座高山,景翠崔崽,宛如碧蟒蜿蜒。
“一夜之间,我仿佛从云端跌入泥沼。你为什么会死?绝不会是因为我的药,更不会是因为‘回光阵’,那么还能因为是什么呢?突然。我想起女帝冰冷的眼神,周身猛地打了个寒战,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又是悲伤。是她杀了你!一定是她!”
听她说得这般斩钉截铁、怨毒刻骨,拓拔野心中也不由得涌起一丝寒意。将信将疑,难道伏羲真的是被女娲所杀么?
林雪宜咬着牙,妙目中怒火闪耀,泪水接连不断地滑落脸庞,森然道:“你死了,举国皆悲,女帝封你所化地山脉为灵山,又在众人面前故作宽大,驳回了八大长老治我死罪地提议,说你的死是真元耗尽。与旁人无关。
“她越是如此,我越是心疑。那几天夜里,我悄悄七上灵山。寻找蛛丝马迹。山里覆冰积雪,寒冷彻骨,连雪鹫也不敢飞下停歇。我掘地百丈,终于挖出了你鲜血所化的冰泉。不出我所料,泉水中果然有这‘两仪神蛊’地蛊卵!”
拓拔野大凛。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给龙女、泊尧种下此蛊。她必是认定女娲借此害死了伏羲,令他僵冻为冰山,故而以牙还牙。特意用“两仪神蛊”来为伏羲报仇雪恨!
林雪宜冷笑一声,道:“我又是愤怒又是伤心,想不到那贱人竟真的会如此待你!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夜冲入宫中,拿着‘两仪神蛊’质问那贱人。她却若无其事,淡淡地说你真元已尽,回天无力,给你种蛊,不过是践诺誓言罢了。还惺惺作态地说陛下之死。绝非‘不死药’所致,让我无需自责。
“我见她事已至此,还在胡言狡赖,气极反笑,当下便想大闹一场,引来众长老,为陛下伸冤雪恨。那贱人先发制人,瞬间将我擒住,遥望灵山,忽然惺惺作态地流下泪水。
“她说这蛇蛊由‘阴阳二炁’所化,又用‘长相守’的花蜜喂养,是她与你誓约相守的证物,所以起名一个叫‘天长’,一个叫‘地久’。还说你们早已约定,无论谁先化羽,另一位便给他种下此蛊,化作青山,与天地共老……”
听到“长相守”三字,拓拔野心念一动,想起当年流沙仙子、丁香仙子都曾中过这种奇毒。传说中,这种上古奇花花开不谢,其蜜剧毒无比,一旦误食,周身立即僵冻,三日之内便必化作石人。“两仪神蛊”以此花喂养,难怪寒毒如此猛厉。不由对龙女、泊尧越发担忧起来。
忽然又想,丁香仙子、流沙仙子同中“长相守”花毒,为何当日离开南海穷山之后,前者寒毒日甚,后者却反而安然无事?倘若能查出此中关窍,或许便能化解龙女母子的蛊毒了!一念及此,精神大振。
林雪宜妙目中泪光滢滢,咬牙道:“她说若不是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大荒中还有叛党、妖兽蠢蠢欲动,她早已给自己种下‘两仪蛊’,与你一起托体山阿了。哼,这贱人嘴上涂油抹蜜,说得好听,我险些也被她骗过了。
“我斗她不过,为了救你,又不能与她舍命相拼,惟有忍气吞声,假意认错,继续做神族亚圣。暗中四处寻找九碑、三兽的下落,只盼终有一日尽数找齐,再按照你当日所说之法,布设成‘回光阵’,回到你还活着的时候。”
“天可怜见,过了整整五十年,终于让我查到了大鹏与盘古九碑的封存之地,我悄悄释放九黎囚民,煽动各族叛乱,以便有可乘之机。不想却被奸人告密,功亏一篑。”
拓拔野心下恍然,暗想:“原来从前蛇族八长老说你觊觎盘古九碑,煽动九黎叛乱并非冤枉你了。”想到她费尽心机,寻找九碑,解印大鹏,今日又诱他进入这“回光阵”,都不过是想扭转光阴,救回伏羲,其苦情痴心,历经三千年而不变,不禁大感怜悯。
但从她转述来看,女娲对伏羲当是山盟海誓、情比金坚,只是囿于女帝身份,不能理情,也无力相救罢了。而林雪宜对伏羲一厢情愿,又对女娲心存妒恨偏见,才有了这样的偏执与臆想。
心中一动,哈哈大笑道:“我想起来了!是你!是你!难怪我第一次见你,便有这等熟稔地感觉。”
林雪宜只道他真已想起,悲喜交织,哽咽道:“陛下!”想要伸手抱他,却又畏缩顿住,泪如泉涌。
拓拔野摇头叹道:“女娲说得不错,‘若无呷蜜意,切勿攀花枝’,我既对你无意,早就当与你说明才是,害你枉自相思这么多年,生不如死……”
林雪宜一震,脸色酡红,又陡转惨白,怔怔地望着他,低声道:“陛下,你……你说什么?”
拓拔野心下颇感不忍,但以她这样地性子,既已认定自己和龙女是伏羲、女娲转世,无论自己如何申辩,也无法改变其心意了,倒不如索性将她激怒,或许还有机会可寻。
当下扬眉道:“女娲没有骗你,当日我确是真元耗尽而死,临死之际,我让她为我种下‘天长地久’,化作青山,永伴在她左右……”
林雪宜浑身颤抖,蓦地掩耳大叫道:“你胡说!她如果真的喜欢你,当年镇伏鲲、鹏、混沌后,为何不将三兽炼回太极元气,回转时光去救你?自己不救便也罢了,为何还将太极三兽、盘古九碑,一齐封镇在最为隐秘之处,不让我找着?不让我找着便也罢了,为何还让八长老治我以罪?
“那贱人惺惺作态,装作宽宏大量,暗地里早已恨我入骨!否则延维狗贼又怎能……怎能用淫药玷我清白?又怎能趁我昏迷之时,潜入药圃,盗吃八斋果?我又怎会犯下渎职之罪,被永囚九黎,生不如死?
她越说越是激动,玉箸纵横,哭道:“陛下!陛下!为什么她害死了你,你还这般为她开脱?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般迷了心窍?”
右手紧握天元逆刃,咬牙颤声道:“我要杀了她!我要亲手杀了她,为你报仇雪恨……”盛怒之下,竟似忘了身在何地,挥刀将身上的阴阳八卦链绞断,摇椅晃地站了起来,被钟内气浪狂旋怒卷,顿时侧身飞转,踉跄前冲。
“叮”地一声,天元逆刃斜划在钟壁上,激溅起一串刺目地火星,那浮动的五彩光浪陡然朝外一鼓,刀芒反撞翻卷,突然朝拓拔野脖颈上猛劈而来!
拓拔野脑中“嗡”地一响,寒毛尽乍,想要闪避却丝毫也动弹不得,心中倏地闪过一个不知是惊骇还是滑稽的念头:原来我竟是死在天元逆刃之下!
突然,强光耀眼,气浪陡消。
刀锋在距离他一尺处霍然顿住,她斜握天元,身子前倾扭转,明明便要跌撞在钟壁上,却如石人似的动也不动,脸上泪珠亦如霜凝冰挂,张着嘴,怔怔地凝视着他,妙目中满是惊惶、懊悔、伤心、恐惧。
两仪钟、十二时盘、飞旋鼓舞的气浪……驹停顿,就连四周那闪耀变幻地绚光也仿佛被什么冻结了。一切倏然静止,万籁无声。除了他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依然在浊重而韵律地起伏。
拓拔野从未经过这等怪事,又惊又奇,仿佛自己突然被封凝在了刹那之内……刹那?心中一震,蓦地转眸往壁上的蛇篆望去,“花开一瞬,玉老千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那十六个字如雷光电舞,陡然劈入他地心底。
他呼吸一窒,惊喜如爆。
还不等欢呼出声,绚光怒舞,四周一切又陡然转动起来,“咻!”刀芒耀眼,凉意彻骨,鲜血从他脖颈上飞溅而出。
他妈的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