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太爷自从因着贪墨革职回了荥阳,与郑二太爷一道管着族里的族田银两的事情,可不是一年两年了,这里边他们究竟做了多少手脚还未可而知。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心中的担忧越来越重,眼中出出现了惊慌的神色。
“大伯祖父,你有闲工夫在这里与香盈来计较,不如先去族里清查下,看看库房里的银子银票是真的还是换成了铅胎假票呢。”郑香盈瞧着眼前这情形,有几分幸灾乐祸,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只觉爽快得很:“老夫人若要还说这银票是真的,那只能便等着四通钱庄的伙计来鉴定了。”
三房的郑老夫人脸色有些发白,嘴唇都在不住的哆嗦,她伸出手在自己袖袋里边摸索了好一阵子,这才掏出了一张银票来,悉悉索索的打开来交给管事妈妈:“你去给她。”
郑香盈拿到手里瞧了瞧,这银票却是真的了,可她依旧却不肯松口:“都已经出了一张假的,我如何能相信这银票是真的?不行,还是得请四通钱庄的伙计过来一趟才行。”
“你去请罢,这银票假不了。”三房郑老夫人有气没力的摆了摆手:“你放心,不会是假的,大周通用。”
“可我确是不敢相信了。”郑香盈拿了那张银票翻来覆去的看了看:“麻烦老夫人在银票上写一句话,就说这是你今日给我的,签上名字盖了私戳。万一这银票是假的,我也好拿了这个当证据来找你。”
这丫头的眼睛可真是毒,怎么就被她看出来是一张假银票?这张假银票拿出去,便是在外行走的男子也不一定看得出来,怎么就被这一个深闺里的丫头给看出来了?也怪自己着急,昨日吩咐那专门造假的管事连夜赶制了一张,银票面子瞧着是颜色新鲜了些,若是做得旧了,未免她就会怀疑。
三房的郑老夫人咬了咬牙,自己可真是栽在这丫头手里了,可现儿自己被她捉住把柄,也不敢再拿乔,只能乖乖的提起笔来照着郑香盈的吩咐在那银票背面添了一行字,并且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银子到手了,咱们也就两讫了。”郑香盈将银票收了起来,望着三房郑老夫人只是笑:“我本来还想问老夫人再要十万两银子,就不替老夫人到外边去宣传你有这做银票的绝技了,可现儿瞧着老夫人一副肉痛模样,想着多多少少还是沾亲带故,也就算了。”瞧了郑大太爷一眼,郑香盈笑得更是舒坦:“大伯祖父,我想你现儿还有的是事情要去做,香盈也不留大家,你们领了人便回去罢。”
将郑三太爷放出来,郑大太爷恐怕不会放过他,肯定会赶着他去族里查账,这帮老家伙走了便没有人来打扰她,耳根清净许多了。
郑三太爷蹒跚着跟着下人从门口走了进来,三房郑老夫人瞧着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便觉心疼,对郑香盈恨恨的盯了一眼,见她目光锐利的看着自己,想到假银票的事情露了馅儿,还不知道郑三太爷会如何责怪自己呢,心中不免又提心吊胆起来,哽咽着走上去扶住郑三太爷的手:“老爷,你受苦了。”
“老夫人,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只是请了郑三太爷在我归真园做客一日,好饭好菜的供着他,他又哪里受苦了?你快莫要乱说,香盈可不承认。”郑香盈两条眉毛竖了起来,指着屋子外边道:“若真是想要他受苦,就会将他与那姓金的关在一处了。”
“你还关着那姓金的?”郑三太爷心中颤了颤,一双眼睛严厉的望着郑香盈:“难道你还想去告官?”
郑香盈朝他浅浅一笑:“郑三太爷,你们答应了我两个条件,我便答应不将你送官,既然你的道歉书也写了,十万两银子也到手了,我自然便不会将你扭送官府了。至于那个姓金的,我自然是要将他送了去见官的。”
“你!”郑三太爷怒目而视,一只手指着郑香盈的面目:“出尔反尔,着实可恶!”
“我只说了不将你送去见官,可没说不将他送去,这又有什么好气愤的?”郑香盈睁大了眼睛很是吃惊的望着郑三太爷:“莫非这姓金的与你有什么关系不成?”
“老三,别再说了,咱们速速回族里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郑大太爷脸色铁青的望着郑三太爷,背着手走了出去,郑三太爷莫名其妙,望了郑二太爷一眼,只见他也是一脸沮丧的模样,更是觉得奇怪,再看看自己的夫人,一脸心虚,扶着管事妈妈的手都在打着颤儿,似乎都快要站不稳。
“姑娘,焦大爷让人带信儿过来了。”门口传来一把欢快的声音:“明日荥阳与洛阳两府一道同堂审理那桩谋杀案了!”
“是吗?汤大夫终于回来了?”郑香盈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闪闪儿发亮。
第一百六十六章两府联合公审时
三月初一的早晨,天色中还未大亮,日头也只在树梢上露出些许影子,一点点蒙蒙的暖黄在树叶间跳跃,显得格外轻快。荥阳知府衙门前边便围了一群闲人,正候在那里议论纷纷:“今日是洛阳荥阳两府联合审案,想来定是精彩。”
“哟哟哟,荥阳郑家今儿可得了个没脸,侄女儿状告伯父!”有人一边叹息一边摇头:“这百年望族,怎么也出了这种事情,真真让人想不通!”
“百年望族又如何!”有人冷笑着道:“那些所谓的世家大族,外表瞧着光鲜,里边男盗女娼的事儿可一样没少,只是他们有大把的银子能让人闭嘴罢了!荥阳郑氏算到如今也已经历了几百年,早就有强弩之末的势头,这次不过是烂根子被挖出来罢了。”
“不管怎么说,侄女儿状告伯父,总归不太好。”一位白发老者满脸皱纹,一双眼睛里满是怒意:“哪有这做小辈的如此肆无忌惮?怎么着也该交到族里处置,私下将这事儿揭过不要传到外边来,她自己莫非便不是荥阳郑氏的小姐,不要名声了?”
“这可是杀父杀母之仇,怎么能不告?”有人很不赞成的摇着头:“告到族里又如何?大不了便是陪些银子便是,可那血海深仇可是被压下来了,不好,自然不好。”说话间就听身后传来辘辘的马车声响,大家回头瞧过去,就见四人抬着一顶官轿正往荥阳府衙这边摇晃着走了过来,旁边走着无数衙役差人,走在最前边的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匾。
“是洛阳的刘府尹来了!”大家纷纷闪开了一条路来,就见那大轿在府衙门前停下,从里边走出一位圆胖的官员来,头戴乌纱帽,身上穿着绯色常服,上边打着云雁纹的补子,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瞧着便是一副为官之相。
“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瞧着便是有官威的!”见着刘府尹四平八稳的朝荥阳府衙里走了去,闲人们跟着往前走了去,荥阳府衙的公堂很快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公堂后边摆着两张椅子,大周以左首为尊,所以关于谁坐左边那张椅子,刘府尹与钱知府作揖打拱的谦让了好一阵子,刘府尹这才受之不却的坐了下来,钱知府坐定身子以后,手执惊堂木重重的拍了下:“带原告被告。”
公堂上的人立刻骚动了起来,后边的人踮起脚尖趴在前边人的肩膀上,探着头往里边张望:“让开一些些,给我留条缝儿!”
郑香盈、郑信隆与张阿大和另外一个家仆岳小五被带了上来,首先验明正身,钱知府轻轻咳嗽了一声,端着脸开始审案。
郑信隆被按着跪倒在地上,头发胡子将眉眼都挡住了,那模样十分狼狈,可是她依旧十分坚持,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是被冤枉的:“两位大人,郑某与死去的郑信诚乃是堂兄弟,又怎么会去谋害于他?郑某真是被冤枉的,郑信诚的女儿一直对我有意见,此事是她串通了我的家仆来陷害我!”
“郑信隆我来问你,”刘府尹皱了皱眉,这人真是会装,事情都已经很分明了,可他还是煮熟的鸭子嘴硬:“本府调了那日贡院的记载,出事前一晚你出了号舍,究竟去做了什么,你可能说个缘由?”
“回大人话,郑某那晚实在觉得心慌意乱,有些睡不着觉,所以才出了号舍散心,并未走远,只得片刻便回来了。”郑信隆听着提到贡院里的记载,心中也是扑扑一跳,可依旧十分强硬的回答:“大人不会因着这个便给我定罪罢?”
“定罪不是你能过问的,还不住嘴!”钱知府在旁边叱喝了一声:“这片刻时间,已经足够你去郑信诚号舍,趁他不备,在他的茶盏投入两包神仙粉了。”
郑信隆抬起头愕然的望着钱知府,顷刻间将头磕着地面“咚咚”作响:“大人,你可不能冤枉我,郑某没做过的事儿,坚决不承认!”
“你又怎么会承认?我们也不会平白无故便说指着让你认罪,还有确凿的人证和物证哪。”刘府尹一张脸上堆着和蔼可亲的笑容,朝旁边的衙役吩咐道:“带钱刘两位舍正与汤大夫上堂。”
首先是钱舍正和刘舍正来作证,钱舍正是看管郑信隆当时住的那排号舍的,而刘舍正却是管着郑信诚那一进。两人皆说得明明白白,钱舍正说他记载有郑信隆出号舍的时间,而刘舍正则说他亲眼瞧见郑信隆曾在他这一进号舍出现过。郑信隆听了这两人的说辞,望着刘舍正只是冷笑:“当时那么多考生出出进进,你却独独记得我?分明是已经被人收买了罢。”
刘舍正端着一张脸道:“这科考期间,号舍禁令森严,哪有什么人出出进进?每晚上不过十余人罢了,你们郑氏是大族,当时来了不少人,可晚上出来走动的也不多,你这张脸也不难记住。”
郑信隆心里知道刘舍正定然是已经被收买了,可他说得一本正经,公堂上听审的人个个都是点头:“这科考,人人紧张,哪有心情出去溜达?既然出来溜达,肯定是有目的。出来溜达的人少,刘舍正记得也是情理中事。”
“可不是吗。”旁边的人纷纷点头,有人还气愤的指着郑信隆骂道:“你这黑了心肝肠肚的人,赶紧伏法,替你那堂弟偿命!”
“两位舍正还请到证词上画押。”一个衙役拿着一份证词走过来,钱刘两位舍正签字画押以后便被带出了公堂。刘府尹转身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汤大夫,笑微微的指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人道:“汤大夫,这郑信隆的家仆供认,他曾经受了郑信隆的指使在你那里买了两包神仙粉,你来看看,可否还记得是谁?”
“回府尹大人话草民回去翻了下那买药的册子,前年贡院科考,来我药堂里买神仙粉的人一共有三百零六人,其中我在旁边做备注的有十二人,这十二人皆是我觉得开始有疑不愿意卖,但经过调查以后知道确实是来赴考的士子才卖了的。”汤大夫朝刘府尹拱了拱手,从怀里抽出了一卷颜色陈旧的本子来:“大人尽可以查看科考前边十天的记载便知。”
刘府尹拿了册子与钱知府一道细细看了下来,两人看到一半,在那册子上敲了敲:“这个便十分可疑了。汤大夫,还请你去瞧瞧,看能不能认出是谁在你那里买了神仙粉。”
汤大夫走上前去,瞧了瞧两个家仆一眼,不假思索指着张阿大道:“回大人话,就是此人在我那里买过药粉,虽然现儿看得不太清楚,可若是让人将他的鼻子擦干净,一侧有一小块黑斑。”
人群皆是讶异起来,这可真是人证物证分明了,汤大夫不认得张阿大,可公堂上还是有几个识得他的,有人鼓噪着大叫了起来:“果然是他,没错,张阿大鼻子上边确实有黑斑!看来这事真错不了!”
“两位大人!”汤大夫转过身来向刘府尹与钱知府拱了拱手:“那茶盏里投两盏神仙粉泡水,虽然当时查不出什么毒性的来,可时间久了,特别是沉了一年两年的,那干了的粉末便能显出毒性来了,若是大人还留着那茶盏,便可以拿来将内壁的粉末刮下来,草民愿拿银针试上一试,看是否有毒。”
听了汤大夫这话,郑信隆的身子不断的抖了起来,一双手几乎要撑不住地面,就听刘府尹吩咐衙役:“快些去将那茶盏取来。”
一只陈旧的茶壶和一只茶杯被放在桌子上边,见来了物证,公堂上的人开始群情激愤起来:“汤大夫,快试试看,究竟那茶盏里有没有毒!”
汤大夫将随身挂着的一个小袋子打开,从里边取出一把小小的刮刀,伸进茶盏里边轻轻刮了几下,些许粉末便飘在了桌子上垫着的纸上,将那些粉末放到一个杯子里边冲上水,汤大夫将一支银针探了进来,不多时将银针取出,上边已经有了一层淡淡的黑色。
“果然有毒!”汤大夫将银针递给刘府尹与钱知府看了看:“大部分茶水已经被郑信诚喝下,这药粉又年代久远,所以毒性还不强,这黑色还不太深,可总归是有毒性的。”
“真是歹毒!就连自己的堂弟也能下得了手!”公堂上听审的人指着郑信隆放声骂了起来:“还若无其事的在荥阳逍遥快活了两年,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若不是那位故去的郑爷托梦给张阿大,若不是张阿大还有点良心,那郑爷可不就白死了?”
“郑信隆,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刘府尹盯住郑信隆,圆胖的脸上有一丝不屑:“你再狡辩也脱不了这罪名!”
“我……”郑信隆瘫软在地上,说不出话来,这时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郑香盈缓缓走到了公堂中央,慢慢的跪倒在地上:“府尹大人,知府大人,小女子对母亲横死一直也心存疑虑,求两位大人调查下小女子母亲的死因!”含着泪,郑香盈一五一十的将郑夫人死去的那情景说了一遍,那日的事情她怎么也不会忘记,就如在眼前一般清清楚楚。
话才说完,公堂上的围观人众便叫喊了起来:“定然是这郑信隆下的手!还用调查?平白无故的走入内院,必有企图!”
“肃静,肃静!”刘府尹拿了惊堂木拍了两下:“郑信隆,你是自己说,还是由着本府来查案?”
郑信隆瘫坐在地上,没有答话,只是不住的在喘着粗气。身后的衙役上前一步,将他的反剪住身子,迫使他的头抬起来望着刘府尹与钱知府,一面大声呵斥道:“大人与你说话,你竟然敢不理不睬!”
公堂上的人停住了喧嚣,只是睁眼瞧着郑信隆,就见他一脸憔悴,头发胡子将半张脸给遮掩住,但依然能见到一丝绝望的神色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紧紧的咬着嘴唇,一点声息也无,沉默着不肯说话。
就在众人凝望而郑信隆不言不语的时候,从公堂的人群里挤出了一个人,拱手朗声道:“两位大人,若是不嫌弃焦某无才,焦某愿意带着仵作去开棺验尸,将郑夫人的死因再重新查一查!”
刘府尹与钱知府见了焦大现身,两人心中都很高兴,连连点头道:“焦统领愿意出手,这可真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