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个十余岁的毛头小子一般迫不及待就喝了,却是一点味道都没有吃出来,只吞咽完后舌苔压着口腔,才尝出来几分回甘。
随后,就觉得一阵五脏的酸苦和绞痛。
他抬起头,满露惊愕地望向阿仇,却见青年面无表情,就那样冷冷地低着头来望向他,只微微皱起的眉间和紧紧抿住的嘴唇露出几分复杂的悲伤。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在柔柔的日光下那略显遥远的青年,却再没有那样的力气。
然后两道劲风就向着阿仇直袭而来,却又突然双双地栽倒下来,连一招都没有出完,就昏死在地上。
陈文珝只觉得胸中疼痛难抑,而喉间亦是干涩无法出声,神智却是清醒的。
青年的表情是如此悲伤,又如此漠然如同枯槁死灰。
陈文珝想问“为什么”,他想问对方‘为什么’,可是他却问不出来。
多年以前,每一次杀人,或者见到别人因为他或者他的计谋手段而死去的时候,他都会带着些许嘲讽地想自己有一天会以怎么样的方式死去。
也许死于权谋,也许死于刺杀,也许死于兵败,也许死于背叛。不管是哪个,陈文珝也不会觉得太过奇怪。
但他已经很久再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他雄心勃勃,想着一统天下,开万世太平;他心在变软,不再每日考虑权谋斗争,却偶尔也开始留恋午后的一盏清茶,几句清谈。他已是九五至尊,想来有一天,也必能把他的金发异人拥入怀中。
……然而,为什么?
他的双手抓着胸口,汗水低下脖颈,用尽了很大的力气去遏制痛苦,但是却有一股不甘促使着他抬起头,用眼神问出这样一句话。
许久,阿仇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发出了轻轻一声叹息。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所以我也不会告诉你‘为什么’,七殿下。”
可是陈文珝却并不肯放弃,那双眼睛始终大张着,恶狠狠地盯着阿仇的眼睛不肯放弃。
这样半晌,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软倒了下去。
阿仇仿佛在突然之间,连心都觉得空了一块,抑制不住的不安如同怒浪狂涛一般向他袭来,几乎要在一瞬间把他彻底淹没。
他站在那里怔怔发愣了半晌,却突然猛然跪了下来,伸手去探了一下陈文珝的鼻息,发现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吸后才猛然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匆匆忙忙地从怀里取出了一颗药丸子,给陈文珝喂了下去。
喂完了,他停顿了一下,又给陈文珝喂了一颗迷药。
然后才直接松开扶住陈文珝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为什么?师父?为什么?为什么我觉得他不应该死?因为他很可怜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吗,那些因为他而死去的人,不也是一样可怜吗?
——……或者,因为在我心里,其实也认同了他的做法是对的,而我们才是错误的?世家终该灭亡,他们占据着太多他们所不该占据的……
阿仇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看着依靠在门口,还站在原地,两眼无神,其实却已经陷入迷境的太监,知道自己必须要快速作出决定,却又无法作出决定。
他走到陈文珝身边,好几次手伸到怀里,已经抓住了药瓶子,却又一次次地松开。
然后他闭上了眼。
一刻钟之后,他把陈文珝扶到了踏上躺好,然后又喂他吃了好几颗迷药,确定对方会有好一阵时间都不会再醒来,然后就一如既往,仿佛毫无异常地拿着令牌出了宫。
回到营中之后,他下令手下副将带兵制止了城中的混乱,然后一个人离开军营,找了个偏僻处用米醋洗去了长发上的异色,便迅速扮作传令的士兵,拿着令牌离开了燕京。
对于阿仇来说,仇恨什么的,终究已经不再重要。也许有些愧对父亲,母亲和兄长,然而这终究也是注定的。
——对不起,母亲,兄长,青衡终究没有办法让这个天下再次陷入动乱。
小王村上一手老茧但面带笑容的大叔,和粗鲁泼辣的小妹子;边境营中浴血共战的同袍,以及在遥远的远方一直等候着他的小嫂子;劝学省之中斗志昂扬的同僚,和每年充满了抱负前来应试的青年。
有些东西,曾经阿仇以为在家门覆灭之后他就再也不会拥有,这一生也不会再去寻求也无法再得到。但是他错了。
有些感情你不是尝试了去拒绝,就真的不会到来。有些温暖不是你不去寻求,它就不会靠近。
……师父,这样懦弱而反复的我,你是不是会厌恶和看低一眼呢?
可是我却很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