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双手附上琴弦,指尖跳动之时,转为空旷,无神,以及荒芜……
所奏起的琴声,低沉嘶哑,不时发出的呜咽声,犹像鬼哭的哀嚎,令人闻之头皮发麻,心里发怵。
这是什么音乐?!
大殿之上的众人疑惑不知,不似他们所想的悠扬,也不似他们所认为的杂乱无章,若摈弃那不时的呜咽,这音乐,亦是一曲令人难以言喻的镇魂曲!
殿内无风而动,那被墨烨以丝带所束起的青丝墨发,肆意飞扬,滚滚怨气漫天卷起。
此刻,离她最近的那名正在舞动着的舞姬,承受不住突然袭身的怨气,抽搐了下昏倒在地。
宛若厉鬼之姿,携带冲天怨恨,漫过在场众人之身,带动体内最深的恐惧,激起灵魂的颤动。
丹凰毫无章法的拨动琴弦,将隐藏于心中最深处的画面,展现在人前。
有胆小的人,已承受不住的昏厥过去,而余下的人,则即惊骇,又被动的看着坐在大殿中央拨弄琴弦的女子。
“呜呜……”蔻丹一声低泣,惊醒了一旁沉浸的黎相,他不做多想的扑上去将她护在怀中,手附在她的背上轻拍安抚,视线却从未自丹凰身上抽离。
眼前所呈现的景象,是他所不曾见过的震撼,那几乎可用群魔乱舞来形容。
丑陋的恶鬼,在整个大殿游荡,数不胜数,追逐着一个又一个比他们弱小的鬼,将之吞食,亦或是被反抗,被吞食。
虽无一人有事,但却看到了一场人间炼狱。
远在大殿之外未走进的墨烨,望着目光所及的宫殿内,深沉的蓝眸闪着疑惑,落在丹凰身上。
这是你心中的世界?还是你的魑魅之瞳?
琴声急促剧烈,连着眼前所见的画面也跟着变得更加深沉,所有人被陷入丹凰所营造出的画面,悲痛,孤寂,绝望,接踵而来……
有人呼吸急促,有人面露痛苦,那些被丹凰调动起的阴暗顷刻袭来,措手不及。
就在丹凰继续调动着,欲要与所有人一起沉.沦这无尽的黑暗时,‘砰――’地一声脆响,琴弦戛然而断。
断弦划破丹凰饱满的指腹,血迹滴落琴身。
丹凰望着琴旁支离破碎的玉盏酒杯,蓦然抬首。
撞进那道清冷的寒眸里,有片刻的失神,她错语唤道:“慕容……”
“你到底是谁?”凌皓轩冷若寒霜的脸上,犀利的眸光射向她,耳边再次听到那声慕容,他只觉心底的愤怒火焰熊熊燃烧。
可理智又告诉他,凌丹染不会弹琴,更不会有让人陷入这如幻境的画面中自拔不得的能力。
尤其那画面沉重的,像是真的身处地狱中一样,那么真实。
丹凰很快回神,别开双眼,自嘲低笑,他怎么可能是他。
时空如梭,这千年已过,他更不知身在何方。
记忆中那个翩翩男子,温润如玉,体贴对人,又哪会是眼前这个冰冷生硬之人。
眼中的迷茫不在,丹凰黑眸清冷地看他缓缓走近的硕挺身姿,问道:“轩王何出此言?”
“凌丹染不会弹琴!”凌皓轩冷静的陈述事实。
“呵呵……”丹凰闻言,忽而笑得轻狂傲慢,淡讽道:“丹染确实不会。可轩王莫不是觉得方才那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琴音也算得上是会弹琴的范围?”
凌皓轩在弦断时,离开了席坐走向丹凰,此刻站在她的面前,更清晰的见到她满身凋零的狼狈,那道道痕迹刺疼了他的眼。
丹凰以为他的沉默,是因她方才弹琴之事,眼眸一转,挑落在地上那名早已昏倒的舞姬身上,指着她对凌皓轩说道:“她昏倒了。”
弦外之音便是,连与她比试的舞姬都昏倒了,这场比试,她已是胜者。
凌皓轩不闻所闻,沉眸凝视着她身上被撕裂的几乎裹不附体的红裳,冷然凌厉问她:“谁做的?!”
顺着他的视线,丹凰由下而上的看了一遍自己此刻的模样,满不在意的不答反问,“这重要吗?”
她情不自己的后退一步,不愿与他离的太近,那与慕容太过相似的模样,只会让她迷失,从而忘记此刻身处何地,忘记了所处的时间是千年后。
“当然不重要!”凌冽的清音蓦然闯入丹凰与凌皓轩两人之间。
墨烨自外缓缓走入,停在丹凰身旁,深邃的蓝眸满是*溺地看她,举止亲昵的拢过她凌乱的青丝墨发,“不是刚帮你束起,怎又乱了。”
“不小心。”丹凰轻轻说着,对于墨烨的出现,并无惊讶。
甚至因他的出现,让她在面对那张与慕容相同的脸时所产生的紧张感,都降低了许多。是以,对他的亲昵,并无拒绝。
墨烨闻言不觉莞尔,双手越过她的双肩,再次帮她整理起来,柔顺的发丝穿过手心时的滑腻触觉,荡漾在心中,产生阵阵涟漪。
“玩够了吗?”灼热的呼吸传入丹凰耳里,将她娇小可人的耳朵瞬间染上红晕,墨烨看得心中再次一荡。
他故意减慢动作,看她的局促不安,以及轻颤的眼帘。
“还好。”丹凰垂眸,浅浅回道,看他终于束好发离开,心猛地松了口气。
“玩的开心吗?”墨烨再问,看向丹凰的眼中积聚着怒意,语气也再不似方才的温柔。
“你怎么……”了字还未吐出,丹凰就被他眼中狂狷的怒气所摄。
墨烨双手自她的肩上滑下,落在她的腰上,温热的手心碰到她浑身冰凉毫无温度的肌肤,低沉片刻,将那件洁白如雪的狐裘披落在她肩上,语气冰冷,“夜深露重,披上吧。”手却未收回的放在她的腰上。
狐裘上还留有他的余温,直暖入心扉,丹凰冲他温盈一笑,耳边传来他咬牙切齿的低语。
“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丹凰怔愣一下,重重点了点头。“嗯。”
似是被他们隔离开的凌皓轩,看着两人之间亲昵的互动,眼中只有彼此再无其他,他的面色难看,剑眉紧缩,转首就对这突然出现的男人不客气的问道:“你又是谁?好像并非我皇室邀请之人!”
因着丹凰琴声的停止,那些被陷入她所营造的幻境中而不得自拔的人,也逐渐清醒了过来,只稍有片刻的空白,暂时还未完全缓过神来。
凌皇不知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再清醒过来是,那双精明的眼里带了些浑浊与苍老,看到站在大殿中央的凌皓轩,出口问道:“轩儿,怎么了?”
凌皓轩转首看向首座的凌皇,回道:“没有发生任何事!”
他并未将自己方才的怀疑说出,一是他没有证据,再者他并不想将凌丹染供出。
说罢,他视线再次落向站在凌丹染身旁的人,等着他的回答。
“丹凰,我是你什么人?”墨烨偏过头看向丹凰,满是期待的问道。
丹凰没料到他会将问题丢到自己身上,她几乎是不经大脑的就要回他,是熟悉的陌生人。
只是,撞进他那双深邃似海的蓝眸,其中有浅淡的威胁溢出,这话她就怎么也再说不出口。
而再想起之前在皇城外时,他毅然决然说出的那话,这次她思忖酝酿了下,目光坚定的回他,“未婚夫!”
满意,喜悦,蔓上双眼,墨烨揽在她腰上的手松了松,又在无人所见的地方,深深蹙了蹙眉,他何时起竟要用威胁的招数来让自己达到目的了?
他是她的未婚夫!
这个认知让凌皓轩几欲疯狂,看着墨烨,他是凌丹染的未婚夫,那自己又是什么?!
一种被背叛的陌生感,萦绕在他脑海,挥之不去,也恨极入骨,他定定看她,一字一句问:“那我是你什么?凌丹染,你告诉我!”
记忆中温雅的人,用仇恨的双眼望着自己,令丹凰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她身体前倾,伸手就要去触碰他近在咫尺的容颜,“慕容……”
“我不是你口中的慕容!”寒眸中的恨意加深,凌迟的眼,恨不得将她斩杀,也解不了心头的痛与恨。他出口冷硬强调,“我们还有婚约!”
“很快就不是了。”丹凰别开眼。
这话让凌皓轩忆起,当初在凤阁时,他也是这般对二皇兄说,她很快就不是了。
然,此刻这句话从她嘴里吐出,他甚觉难看。
凌皓轩狠狠地,最后看她一眼默然转身,回到他的席位上。
大殿之内,除了那昏倒的舞姬外,其他人都已完全清醒,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殿中央的丹凰,以及她身旁的陌生男子。
“皇兄!”蔻丹率先惊呼出声,她的眼角尚还挂着晶莹的泪滴,被黎相揽在怀里,猛然见到墨烨的出现,她迅速挺直脊背,想起自己的身份。
“殿下。”黎相正怅然若失着已失了佳人的怀抱,突听蔻丹的惊呼,忙转首看去,果然见到那站在殿中央的硕长身影。
早已知晓蔻丹身份的众人,听及她的惊呼,再看向墨烨的目光,多了分热烈,而当他们看清他的模样,顿时,再次哗然一片!
一身墨色的云锦玄衣,其衣上的暗金色绣线织绘的图案,在灯光下,隐隐可见,明灭不清。
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含着浅笑的蓝色眼瞳,神秘且深邃,又带着股惑人的危险,同时眸底还有着不再隐藏的犀利锋芒,让人不敢直视。
举手投足间,有着漠视一切的盎然贵气,是睥睨天下的王者!
视线缓慢转移,落在他身侧的洁白身影上,这一黑一白,没有谁衬托谁,竟是完美相谐。
遮去了一身狼狈的丹凰,在洁白如雪的狐裘映衬下,将她精致的容颜展露人前,其身所具的清雅高贵的气势也丝毫不弱于身旁男子的睥睨之势。
“那件狐裘……”蔻丹的目光凝视在丹凰身上的那件狐裘,神色突地激动极其,低声呢喃,“是她吗?是她吗?”
那件曾被皇兄雪葬的狐裘,竟被披在凌丹染身上!
“黎相,是不是我眼花?那件狐裘,我有没有看错?”太过震惊的蔻丹,一手抓过黎相的胳膊,使劲摇晃。
忘了她此刻的身份,忘了她的尊贵矜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女人而已。
黎相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只抓着他胳膊的手,哪听到她在说什么,但嘴上还是应付地嗯了嗯。
“你是帝国的皇子?”凌皇居高临下的看这站在殿中央的墨烨,迟疑的问。
“正是!”墨烨简洁有力的回答。
“那她……”凌皇抬手指向他身旁的丹凰,心中也是诧然,只是一件狐裘临身,人的气势就豁然改变,比之刚才更加凌人。
墨烨转眸看了丹凰一眼,“她,将是本宫的太子妃!”
一语惊起!
他竟是帝国太子!
“太子妃?!”凌皇顿而惊起,挺直了脊背,膛目看他,继而再次转向凌皓轩。
凌皓轩一双寒眸滚动怒意,望着丹凰,神色莫测,嘴角挽起冷嘲。
就是为了他的太子身份,你才非要与我解除婚约吧!
凌皓辰震惊的看向殿中央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忽然觉得,他们站在一起,很是般配。
他是你的归宿吗,丹染。
坐在下面席坐上的魏延,低垂着头喝酒,看似不关心周围一切动静,其实不然。
若当真不关心,那杯握在手里的酒,又怎会迟迟未饮。
蔻丹从席坐起身,转向凌皇,怡然高傲的姿态,泠泠说道:“他正是本宫的皇兄,帝国太子!”
有了来自帝国的公主亲自开口承认,众人恍然,再无怀疑。
丹凰曾想过墨烨的身份不凡,却也没想到他竟会是天恒大陆上,第一帝国的继承人。
“太子?”她意味不明地看他。
墨烨微微侧身,直视着她,唇上的黑紫已经淡化的不再明显,口吻淡淡,满不在意的说:“或许吧,不喜欢?”
“嗯。”丹凰点头承认,令墨烨凉薄的唇角划起愉悦的弧度,耳边听见他低低的,只她一人听见的轻笑。
“那王爷呢?”他自降身份,只为诱她入局。
只是还未听到她的回答,上面的凌皇已然开口笑起来,“能让帝国太子莅临我朝,朕心甚慰。”
席下百官纷纷附和。
“本宫来此,只为一事!”墨烨忽然抬首,凛声说道。
“哦?”凌皇兴致被提起,“不妨直言。”
岂料墨烨却是再未说话,他徐徐转身,深深看了眼一旁的丹凰,“本宫来此,只为求娶她!”
殿上未及婚嫁的女子,无一例外的仇视站在墨烨身旁的丹凰。
原以为她有着与凌国最优秀的轩王的婚约,已经够令人羡慕和嫉恨了,孰想到又引来了身份更加尊贵的,将轩王都压一头的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
她名声败坏,劣迹斑斑,到底哪里好,才吸引来一个比一个更厉害的男人?
丹凰眉眼染惊,张口就要反驳,被墨烨在暗地抓紧了她的手,嗓音低沉地在她耳边轻言警告,“还想不想解除婚约了!”
一句话,将她所有将要出口的话吞咽,再不动声色。
“这……”凌皇转首看向凌皓轩,怎么说这殿下之人是与他有着婚约之人。
凌皓轩蓦然站起,眼底闪烁不服输的气焰,“她是与本王有婚约之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自认除了身份外,自己豪不输于他,先前自己只是被凌丹染的话所迷惑,她根本不可能认识这位帝国的太子。
“本宫可是记得,方才在比试前,她可与凌皇有着约定,而且还有证人作证呢。”墨烨目光冷冷,对凌皓轩对视。
提起比试,殿内众人这才恍然想起了被忽略了的事。
“对啊,不是正在比试吗?”有人茫然出声问道。
另一人立即开口回道“傻啊你,还比试呢,没看见那还躺着一个人吗。”
迷茫的人看看站在殿上的丹凰,又看看地上躺着的昏迷不醒的舞姬,这比试的结果,不言而喻!
凌皇也将注意拉回到比试上,得知眼下的局面,振心大悦,“赏!”
他虽对凌丹染心存暗恨,但见这场代表着凌国与边陲国的比试结果,他很是满意。
更何况,凌国的颜面,定不能失在一个边陲小国的身上!
先前那名边陲使节起身走出,对凌皇垂首,赞道:“凌国人才济济,我边陲心悦诚服!”
“哈哈……”凌皇扬声长笑。
“等一下!”凌国太子突然出声喊停,只听他幽幽说道,“凌国是不是人才济济,只凭这一场出了意外的比试,又怎能完全看出,不如我们继续。”
边陲使节闻言,眸心一亮,“凌国太子聪慧。”
凌皇却是暗含不悦,若接下来的比试中,那代表凌国的人输了,岂不让他颜面无存?
“父皇,您将雪薇忘了?”凌国太子心知因方才那话,引来父皇的不满,立即转首对他说道。“她不仅是我凌国第一美女,更是第一才女。”
“皇儿说的对!那就让她去与边陲比试吧。”凌皇点头赞同道。
墨烨趁此刻无人注意,抓着丹凰的手,就往蔻丹所在的位置走去。
“我不去。”丹凰对他摇头,挣扎着要抽出被他牵着的手。
她还有事并未解决完,凌丹染的仇,她还未报,怎能随他离开。
“你忘了方才的事?”墨烨回身挑眉看她,原是牵着的举动,改为紧抓。
他一刻也不能放心,只有将她放于眼前,在伸手可触及的地方,才能真正放心,不论是魑魅之瞳,还是她的异状,自今夜起,她的一切,他都要参与!
丹凰眉心蹙起,不悦淡淡溢起,“方才只是权宜之计,算不得真。”
她如今,一心只为报仇,再无其他想法!
方才之事,说是权宜之计,实则也存利用在内。
她利用他的身份,摆脱婚约,而他,也同样利用她摆脱婚约这一点,只为将她绑在身边。
互相利用,互相算计,这最后的得益人会是谁,又有何人知晓。
凌国太子却在这时再次将矛头指向丹凰,只听他侃侃而谈,道:“方才的比试,想来在座众位皆不知道其过程到底是怎样的吧,这接下来的比试,不如仍由她来完成吧。”
“这怎么可以!”还未等凌皇否决,下座的魏丞相到先行出声。“臣一早听闻凌大小姐什么都不会,方才的比试中,已是侥幸赢得,若再让她继续,我凌国颜面未存啊!”
“还是让小女来比试吧。”魏丞相提议道。
今夜在宴会中,始终安分守己的魏雪薇,在魏丞相提议时,起身离席走出,脸上挽起自认完美的微笑,对众人颔首,道:“雪薇愿意为凌国出一份力。”
话落,她双眼不忘朝丹凰瞥去挑衅的眼神,继而又道,“当然,若是太子实在希望凌大小姐继续比试,又不放心的话,不如就先让雪薇与凌大小姐先比试一番。”
“雪薇这提议甚妙。”凌国太子拍案笑道,举目寻找丹凰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