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笑起来:“自然需要理由,这天下,做任何事都是需要理由的。就好像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是一个道理。”
憨娃儿挠了挠头:“那……俺想吃它,算不算理由?”
王笉和小平扑哧一笑,李曜却正儿八经地道:“这个倒可以算是一个理由。”
王笉和小平一愣,憨娃儿却大喜:“那俺想吃它,是不是就可以杀它了?”
李曜摇头道:“不是。”
憨娃儿不禁奇道:“那又为何?”
李曜反问道:“你要打这头老虎,有没有危险?”
憨娃儿“嗨”了一声:“那自然是有危险的,俺要杀它,得打许久,它要杀俺……嗯,只要一次打中,就差不多成啦!”
李曜再问:“那你仅仅为了吃它,就连命都豁出去,一不小心就可能反而被它吃掉,这不是太不划算了吗?”
憨娃儿呆住,支吾半晌:“俺……不知道。”
李曜笑道:“原来那大虫反倒比你精明多了。”
憨娃儿面露不服:“俺自是蠢笨,可怎的连头大虫都比俺精明了?”
李曜挑了挑眉毛,轻笑道:“怎么,不服气?”
憨娃儿憋住闷气,道:“郎君说是,那就是,俺怎敢不服?”
“哈哈,这话不就是摆明了不服么?”李曜招呼一声,让大家都坐下休息一下,然后才道:“那大虫被你射伤,当即暴怒,一见是一个人,它认为你肯定不是它的对手,是以不顾伤势,对你扑来,为图保险,它并不打算扑倒你之后再咬,而是直接出爪打算将你拍死,这样你就没有反抗的机会,它便不会再有继续受伤的危险。如此,它聪不聪明?”
憨娃儿一愣,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似乎……是有一点吧。”
李曜笑了笑,又道:“然后它一扑落空,你飞快转身,它不仅转身,而且挪动了位置,让我也处在它的视线之中,这是在与你对敌之时,避免被我偷袭。如此,它聪不聪明?”
憨娃儿回想了一下,不情不愿地点点头,瓮声瓮气道:“嗯……”
李曜又道:“再然后,你冲过来,由于我们人是直立着的,它便直立起来打算与你对掌,但是你没有选择对掌,而是侧空踢了它一脚,这是你聪明的地方。但是当这一脚让它再次受伤,它起来之后,便看也没看你一眼,立即掉头便走,这却是最大的聪明。”
憨娃儿果然不服了,睁大眼睛道:“这怎的倒是聪明了?这不是胆小么?”
王笉在一边听到此处,已然明白李曜的意思。果然李曜哈哈一笑,道:“那大虫与你交手三合,第一合被你偷袭,它先输一手;第二合它扑击落空,但你也没能把它怎样,算是平手;第三合你便伤到了它,使得它伤上加伤。如此看来,它从头到尾没有占到半分便宜,而且已然受了不轻的伤,这个时候如果它再与你继续缠斗,还会是你的对手吗?”
憨娃儿果断摇头,要说刚才那种情况下,那头巨虎还能给他致命伤,他是坚决不信的。
李曜一拍巴掌:“这便是了。既然它已然不能杀你,自己反倒很可能被你所杀,它这时还不快走,莫非留下来徒送性命?这便是趋吉避凶,不仅是人之常情,万物皆有此心啊。”
憨娃儿呆了呆,迟疑道:“这畜生竟然这般狡猾?”
王笉这时却蹙眉道:“正阳兄说趋吉避凶乃是人之常情,然则屈公曾言:‘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孟子亦曾有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李曜笑问:“杀此一虎,可是心中之善?杀此一虎,可是心中之义?”
王笉顿时语塞。
李曜正色道:“某不信佛,亦不戒杀生。然则杀也有杀的信条,那便是杀有所用,杀有所图,杀有所虑。”
王笉第一次听到“杀”的道理,不禁好奇,问道:“不知正阳兄此言何解?”
李曜面色坦然:“杀有所用,便是要杀某人、某物,须不是滥杀、乱杀,譬如那潞州兵在城门口杀戮百姓,为我所不齿,何也?那些百姓并不能威胁到他们,杀之也并无益处,他们却犹如屠猪宰狗一般将之杀戮,此所谓为杀而杀。”
王笉蹙眉道:“那何时该杀?莫非正阳兄是指作奸犯科之人才是该杀?”
李曜呵呵一笑:“作奸犯科或许该杀,但我所言该杀,却还不全是。”
王笉眉角一挑,问道:“还有什么该杀?”
李曜面色淡然,道:“我需要他死,他便该杀了。”
王笉面色一变:“此言……何解?”
李曜道:“譬如我逃难到此,腹中饥饿,若再不食,便将饿死。那么此时,这山中任何飞禽走兽,只要我能将其杀死而以之裹腹,它们便都可杀之。”
王笉面色稍微好了一点,微微点头:“若只是如此,这个……天下毕竟不是人人为佛,皆能割肉饲鹰,是以倒也……倒也还说得过去。”
李曜笑了笑,心中忖道:“哥还有半句没说出来,怕吓着小兄弟你呢。”
王笉便又问:“那么杀有所图又是何意?”
李曜道:“譬如某地有一恶霸,平日里欺行霸市、调戏良家,甚至还时不时毫无道理地将无辜之人打死打伤,偏偏此人背景深厚,官府也拿他没有办法,或者不愿去管。那么此时有人出来行侠仗义,将之杀死,这便叫杀有所图,其所图者,便是那一方平靖。如此种种,皆可归为一类。”
王笉颌首道:“这个倒是有理。”
李曜心道:“有理个屁,侠以武乱禁,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这种事情唯有在制度上解决,才是最终解决。不过我心里的真实想法,告诉你们却是不行的,太先进的思想,只怕你们一时也接受不了……”
王笉接着问:“那杀有所虑又是何意?”
李曜答道:“杀有所虑,便是我说憨娃儿之意了。仍然拿前面那个假设来说,那恶霸可恶不可恶?自然是可恶的,然则若我只是一个几岁的孩童,根本没有能力杀他,难道还要在他面前冲出来说‘你这恶霸,我要杀你’吗?若是这般,只怕恶霸未除,自己倒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于事无补,死有何益?”
王笉听完,总觉得李曜的这番道理虽然古怪,但也未尝没有理由。只是不知怎的,听起来似乎总还有些不妥之处。
便在此时,一个戏谑地声音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李家小郎君好一副尖牙利齿,这颠倒是非黑白的话说出来,竟然也能头头是道。”
李曜目光一凝:“又是你?”原来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遇到王博士父子前在浊漳河边听见的神秘声音。
“是某如何,不是某又如何?”
李曜朝憨娃儿看了一眼,问:“憨娃儿,听出来他在哪了吗?”他知道憨娃儿脑子有时候不大灵光,靠眼神示意,只怕他看了也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好直接问出来。
哪知道憨娃儿那般神奇的耳力也似乎没了效果,一脸犹豫地四下望了望,竟然摇起头来。
李曜心道:“难不成活见鬼了?”
那声音见李曜不说话,嘿嘿一笑:“你方才所言,杀有所图,依某看,那话还未说完吧?只怕是谁敢挡你的道,你便要杀谁,然否?”
李曜冷笑道:“某如何想,岂是你这鬼祟之人所能知之!”
那声音却笑得欢快:“我自然不知道你如何想,可你面相命格已变,如今正是这一副以杀止杀的天杀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