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弥胃口并不大,他只把沈谈分到他盘子里的那些东西吃完就已经完全饱了,但他又不敢先沈谈一步放下餐具,这是年幼时路家聚餐时候路南德教育路弥的规矩。
那次路家家庭聚餐,也是路弥少有的跟大家一起在餐厅用餐的机会,但他胃口比其他人都小,吃了没多少东西就吃饱了,他又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桌上那些人对他来说都十分陌生,就连朝夕相处的路南德和继母还有两个哥哥都很陌生,他率先放下手中的碗筷想要离席,没想到这个行为让路南德十分不悦,完全没有顾及在场其他人的目光,路南德指着他的脑袋骂他没有教养,还打了他两巴掌。
路弥哇哇大哭,却被路南德关进了狭小的卧室里,关了小半天才把他放出来。
后来每每回想,路弥总是想问那时候根本没有人教过他,为什么要那样骂他。
但他并没有问出口一次。
他知道在路南德眼里自己算是什么。
但路家的公司是他母亲留下来的家产,他并不想让母亲唯一留下来的东西落败,他没有能够继承母亲公司的能力,只能让公司在路南德手里活下去。
“吃饱了?”沈谈似乎注意到什么,低头看了眼腕表,又很快抬起头,视线回到路弥身上。
路弥从回忆里抽回意识,下意识点了点头,见沈谈那双眼睛毫不掩饰地又盯着自己看,他握着手中的筷子又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也不敢做什么别的动作。
每次被沈谈那么看着,他都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被锋利的爪牙剖开了。
“那就走吧。”沈谈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
路弥愣了下,扫了眼桌上剩下的还没动过多少的饭菜,沈谈似乎没有吃多少东西。
路弥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进去,几次来回,还是忍不住问:“沈先生……你吃饱了吗?”
沈谈正在穿西装外套,听见这话转过身来,目光在路弥那张见了他就躲闪的脸上定格几秒,“这是在关心我吗?”
他勾了勾唇角,笑起来的时候也并没有减轻多少骇人感。
路弥忍不住攥紧了手指,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明明他只需要听话便好,沈谈又不是什么不能生活自理的人。
“多谢关心,我一会儿还有个饭局,先送你回家。”沈谈却并不需要路弥的回答。
他走到路弥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路弥,穿上西装后他整个人又多了几分距离感和锋利感,路弥不敢直视他,也不敢否认他的话,只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说:“我爸爸在外面等我。”
沈谈垂眸看着路弥颤动的睫毛,眼神意味不明,语气却如常:“是吗?那很遗憾,希望我们能很快再见面。”
他似乎早就料到路弥会拒绝,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一点意外。
路弥心跳突了一下。
自然是会很快再见面的,他们这回都没有提什么时候结婚的话题,也确实太快了,从定下这件事到现在也不过才两天时间,而他们见面也才过去多久。
只不过路弥觉得沈谈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
沈谈看起来好像很忙,他并没有再多做停留,留下路弥一个人就先行离开了。
沈谈一走,餐厅中央只剩下路弥一个人,没有了那种不自觉感受到的威压,路弥轻轻松了口气,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进来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一个小时。
他所认为的自己可能没办法再回家并没有发生。
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虽然并没有搞明白为什么那个五十岁的沈先生会突然变成沈谈,以沈谈的身份并没有任何和他联姻的理由,但好像情况比他预料中要好许多。
沈谈至少并没有逼迫他做些什么。
出去的时候路弥心情轻松许多。
外面天已经黑了,路弥站在门口看向方才路南德的车停着的地方,餐厅外面有露天停车场,并没有不允许停车的规定。
他往那边走了一圈,依然没看见路南德的车,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又像被什么东西挤压住了,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路南德明明说过会在外面等他。
外面有车不停地往来,路弥没在路中间站多久,又重新回到了餐厅门口,他低头看着手机,拨通了路南德的电话。
不出他所料,提示电话打不通。
路南德关机了。
比知道路南德让自己去和一个五十岁的男人结婚时候更深的寒意从脊背窜了上来,路弥心底原本还留存的一点点对路南德的期望,因为路南德那句他会在外面等自己出来而冒出来的一点期望,就这么消失殆尽了。
他站在餐厅门口,本就瘦削的身形被风一吹看起来摇摇欲坠,脸上神色变得愈发苍白。
明明还没有进入寒冬,路弥却觉得很冷,冷得他不自觉发抖,双手环抱住双臂。
站了好一会儿路弥才缓过神,就在他拿出手机准备打车的时候,一辆早就在不远处停了许久的车向路弥这边缓缓驶了过来。
车子精准地停在路弥面前,听见声音,路弥愣了下,迟钝地抬起头。
车门被打开,本该早就离开的沈谈怀里抱着一件黑色大衣下了车。
路弥已经完全愣住了,不知道沈谈为什么会又去而复返,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沈谈人已经走到他面前。
沈谈比他高,站得那么近,几乎直接挡住了他的视线,也挡住了外面吹来的风。
那件被沈谈抱在怀里的大衣被抖开,被撑开,被搭在了路弥的肩膀上。
大衣沉重,宽大而又温暖,路弥呆滞地仰起头,头一次没有胆怯地躲开沈谈直直看过来的视线。
沈谈依然居高临下,面容冷峻地开口:“路弥,需要我送你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