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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章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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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沿革而敷陈之,其言允,洵可行矣,而人之贤不肖未可知也。此而以爵赏酬焉,则佞人杂进而奚保其终哉?

    抑其可是矣,其人非不肖矣,因其言之不讳,而置之左右,使旦夕纳诲焉。上既唯言是取,人且引言为已任而欲终其敢言之名,于是吹求在位者无已,而毛举庶务之废兴以为言资。将有事止于此,而言且引之以无穷,非奸而斥之奸,非贤而奖之贤;事不可废而欲已之,事不可兴而欲行之;荒唐苛细之论,皆以塞言之员,而国是乱。

    故言者可使言也,未可使尽言也;可使尽言也,不可使引伸为无已之言也。斟酌之权,在乎主心,乐闻谏而不导人以口给,爵赏之酬,其可轻乎哉!

    章帝于直言极谏之士,补外吏而试其为,非无以酬之,而不引之以无涯之辩,官守在而贤不肖抑可征焉,庶几得之。

    六

    与贤者在于得人,与子者定于立嫡,立嫡者,家天下一定之法也。虽然,嫡子不必贤,则无以君天下而保其宗祜,故必有豫教之道,以维持而不即于咎。

    太甲颠覆典刑,而终迁仁义,以伊尹也。乃夫人气质之不齐,则固有左伊尹右周公而不能革其恶者。

    和峤困于晋惠帝之愚;而教且穷,故汉元、晋武守立适之法,卒以亡国。则知适子之不可教,而易之以安宗社,亦讵不可,古之人何弗虑而守一成之侀以不逼其变乎?君子所垂法以与万世同守者,大经而已。

    天下虽危,宗社虽亡,亦可听之天命而安之。何也?择子之说行,则后世暱宠嬖而易元良,为亡国败家之本,皆托之以济其私。君子不敢以一时之利害,启无穷之乱萌,道尽而固可无忧也。

    光武以郭后失宠而废太子缰,群臣莫敢争者。幸而明帝之贤,得以揜光武之过。而法之不臧,祸发于毕世,故章帝废庆立肇,而群臣亦无敢争焉。

    呜呼!肇之贤不肖且勿论也,章帝崩,肇甫十岁,而嗣大位,欲不倒太阿以授之妇人而不能。终汉之世,冲、质、蠡吾、解渎皆以童昏嗣立,权臣哲妇贪幼少之尸位,以唯其所为,而东汉无一日之治。此其祸章帝始之,而实光武贻之也。故立适与豫教并行,而君父之道尽。过此以往,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而又奚容亿计哉!

    七

    不测之恩威无常经,谋略之士所务也,谓足以震人于非所期而莫敢不服。虽然,岂足恃哉?

    张纡守陇西,羌人反,其酋号吾首乱入寇,追而生得之,纡释之遣归;已而迷吾寇金城塞,纡与战,败之,迷吾将人众诣临羌纳降,纡以毒酒杀之。

    战而获,则释之;降而来,则杀之;纡以是为不测之恩威也。于是而羌祸之延于秦、陇者几百年而后定。一生一杀,不可测者如是也,彼将何据以为顺逆之从哉?

    战而禽,禽而释,何惮乎不战;胜可以逞,败犹可以生也。降而来,来而杀,何利乎降;降而必死,不如战而得生,其不决计相寻于死斗者鲜矣。故恩威者,必有准者也,在己可白,而在物可信也。感其恩者不渝,畏其威者不可犯,乃以服天下而莫敢不服。尚勿轻言不测哉!

    八

    西汉之衰自元帝始,未尽然也;东汉之衰自章帝始,人莫之察也。元帝之失以柔,而章帝滋甚。

    王氏之祸,非元帝启之,帝崩而王氏始张;窦宪之横,章帝实使之然矣。第五伦言之而不听;贵主讼之,怒形于言,不须臾而解;周纡忤窦笃而送诏狱;郑弘以死谏,知其忠,问其疾,而终不能用。

    若此者,与元帝之处萧、张、弘、石者无以毕。而元帝之柔,柔以己也,章帝之柔,柔以宫闱外戚也,章帝滋甚矣。托仁厚而溺于床第,终汉之世,颠越于妇家,以进奸雄而陨大命,帝恶能辞其咎哉?

    曹子桓曰:“明帝察察,章帝长者。”为长者于妇人姻娅之闭,脂韦嚅唲以解乾纲,恶在其为长者哉:范晔称帝之承马后也,尽心孝道。乃合初终以观之,帝亦恶能孝邪!马后崩未几,而马氏被谴,有考击以死者矣。

    是其始之欲封诸舅、后辞而不得也,非厚舅氏也,面柔于马后之前,而曲顺其不言之隐也。其终之废马氏于一旦也,非忘母恩也,窦氏欲夺其权,面柔于哲妇之前,而替母党以崇妻党也。于母氏,柔也;于诸父昆弟,柔也;于床闼,柔也;于戚里,柔也;于臣民,柔也;于罪罟,柔也;虽于忠直之士,柔也;亦无异于以柔待顽谗者也。

    柄下移而外戚宦寺怙恩以逞,和、安二帝无成帝之淫昏,而汉终不振,章帝之失,岂在元帝下哉?

    九

    明帝车驾屡出,历兗、非、冀、豫、徐、荆之域,章帝踵之,天下不闻以病告,然天下亦恶能不病哉!供亿有禁,窥探有禁,践蹂有禁;能禁者乘舆也,不能尽禁者从官也,不可必禁者军旅也、臺隶也,天下恶能不病也!

    天子时出巡游,则吏畏觉察而饰治,治可举矣。乃使果有循吏于此,举大纲而缓细目,从容以綦乎治,而废者未能卒兴,且无以酬天子之省视;于是巧宦以逃责者,抑将缘饰其末而置其本,以徒扰吏民;天下恶能不病也!

    十

    光武之明以立法,二帝之贤以继治,岂繄不念此,而乐为驰驱以病民者,何也?光武承乱而兴,天下盗贼蠭起,己亦繇之以成大业,故重有疑焉,冀以躬亲阅历,补罅整纷,而销奸桀之心,以是为建威销萌之大计焉耳。

    乃国用耗于刍粻,小民狎其举动,羌祸一起,军兴不给,张伯路一呼于草泽,数年而不解,蔓延相踵,垂及黄巾之起,而汉遂亡。盗贼横行,以丧天下,前此未有而自汉始之。然则厚疑天下,而恃目击足履以释忧,徒为召忧之媒,亦何益乎?

    有虞氏五载一巡守,岁不给于道途,所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也。周制:十有二年,王乃时巡。历三傅而昭王以死,四传而穆王以荒。封建之世,天子之治,止千里之畿,则有暇以及远。五服之君,各专刑赏之柄,则遥制而不能。然且非虞舜、成王而利不偿害。

    况以一人统天下而耳目易穷,自非廓然大公、推诚以听监司郡县之治,未有能消天下之险阻者也。又况乐酒从禽、游观无度,如顺、桓二帝之资以为口实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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