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和修机,装机器自然是他们的活。
大家盯着看了一个多小时,机器好不容易装起来,却运转不了。
工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总厂来的技术员:“丰同志,是不是装错了啊?”
被他称为丰同志的女技术员,跟叶菁菁她们差不多年纪,但后者绝对不会把她当成同类。
为啥呢?因为人家自带气场。
该如何形容这种气场?看过某国的公主吗?国家领导人的闺女。
人家小小年纪,随父亲外出视察的那架势。
丰同志一眼瞧过去,就挺有那个调调的。
她不爱笑,嘴巴抿得紧紧。
现在工人问到她面前了,她才不耐烦地开口。
一张嘴巴,叶菁菁大概猜到了,人家为什么会惜字如金,因为丰同志满口龅牙。
虽说美人三分龅,但她龅的程度显然已经超过了五分,属于得去口腔科做正畸的水平。
丰同志显然十分不悦被人盯着嘴巴看,她狠狠瞪了叶菁菁一眼,扭头眉毛一挑,没好气道:“怎么会错了呢,机器就是这么装的,肯定是你们没装到位。”
三厂的职工立刻不高兴了:“哎,丰同志,你不能这样讲啊,我们是严格按照你讲的来操作的啊。”
丰同志不甘示弱:“你们要装到位的话,机器怎么可能不动呢?”
工人吼回头:“到位了,还要怎么到位啊?”
叶菁菁被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面躲,生怕沦为被殃及的池鱼。
孔素梅在旁边皱眉头:“说明书呢?这么大的设备,总有个安装说明书吧。”
工人气呼呼的:“全是洋文,不然我们指望她?”
年纪不大,架子不小,不过就是上了两年工农兵大学嘛,还不晓得学了什么鬼东西呢,就开始鼻孔看人了。
叶菁菁听周围工人的议论,才知道,总厂来的这位技术员,竟然也是工农兵大学生。
啧,想想刘向阳的能耐,她实在相当怀疑这位丰同志的水平啊。
孔素梅的眉毛皱得更紧:“别吵,现在说该怎么办?设备不装好调试好,我们怎么投入生产?马上棉花大面积上市,要是耽误生产任务,该怎么算?”
丰同志今天火气十足,对着车间主任这位先进劳动者,说话也冲得很:“爱怎么办怎么办,用不了就别用。”
车间主任也火了:“丰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耽误生产是我们三厂六车间一个人的事情吗?这会影响到我们全厂的生产任务!”
丰同志丁点儿不怕:“那也不是我的责任啊,我按照说明书教了,设备装不好,我有什么办法?”
眼看两边吵得不可开交,装设备的工人索性翻出说明书,想自己照着图纸看。
几个工人一步步地对照下去,到了中间卡壳了,光看图,看不懂说明的文字,太考验人了。
叶菁菁刚好站他们后面,忍不住插了句嘴:“这个装左边这里。”
“啊?!”工人立刻喊出声,“可是丰同志让我们装右边啊。再说,以前这种设备这块,应该都是装右边的。”
“左边!”叶菁菁受不了了,“left是左边的意思。以前,哦,我晓得了,以前是苏联的设备,两边的设计习惯不一样!”
她记得自己曾经看过的网络新闻,说是因为苏式武器的设计跟欧美不同,还闹出过操作事故。
他们嗓门一大,跟车间主任吵架的女技术员立刻声量提高了八度,气呼呼地跑过来扒拉人:“别乱动,你们看得懂吗?瞎搞什么呀!”
王凤霞她们几人不服气了:“我们再不懂,left也是认识的。”
自打六十年代中苏交恶之后,国内中学外语学的基本都是英语。
即便前几年,“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懂ABC,照样干革命”口号喊得震天响,但中学生多少还是学了点儿英语单词。
只是大环境摆在这儿,能掌握的也极为有限。好些人的外语仅限于背26个字母而已。
王凤霞她们算好的了。
丰同志冷笑:“你们这么能耐,你们上啊,找我干什么?”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一直用力剜叶菁菁。
这个临时工,她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了。
她丰要武找对象,相中了刘向阳,是刘向阳的福气。
结果这家伙不惜福,对她爱答不理的不说,竟然还追在个临时工的屁股后面跑!
倘若叶菁菁跟她丰要武一样,是干部子女,自己也上了工农兵大学,是干部身份;那么丰要武还不会生气,起码没这么生气。
毕竟现在不讲封建那一套,男女交朋友,讲究你情我愿,大家公平竞争。
但叶菁菁配吗?
一个临时工而已,家里也没个干部,凭什么跟她抢男人?
这是对她的羞辱!
叶菁菁得亏不会读心术,否则肯定怀疑自己其实是穿到了清朝。
但读不了心,也不妨碍她反感丰要武的态度。
真的,同为大学生,她特别讨厌那种——自觉我受过高等教育,我就高人一等的态度。
学知识是为了点灯,照亮自己和别人脚下的路,而不是嘲笑那些没有灯,只能在黑暗中前进的人。
她抬高了嗓门:“找你是因为——你干这份工作,你拿这份工资,你就得干这个活!”
丰同志瞬间成了点燃的炸药桶,狠狠一甩手,用力踢飞脚边的工具包:“好,这么会讲,那你自己来吧。”
说着,她竟然一扭身子,扬长而去。
在场的三厂职工们集体目瞪口呆,喂喂喂,跑什么跑?设备还没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