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虽欣慰满意,却不知周长生是能否真懂自己心中所想,顿时板脸,冷笑而道。
“日落黄昏之时,夫子您曾于学生头顶,连敲三下,这不就是示意学生,夜半三更来此,拜师?”
周长生壮胆抬起头,朗声而道,“便是学生猜错,这数日以来,夫子您默许学生立于私塾院外,旁听您的讲义;此对学生而言,恩同再造;便是夫子您不愿收学生为弟子,学生也会一辈子尊您为师,永世不忘!”
“孺子可教也!”王老夫子彻底放下心来,不禁抚掌,畅快大笑,“长生,你且起来罢!”
“明日‘日出’之时,你若能准备好‘束脩(xiū)之礼’,老夫虽不至于正式收你为徒,却可允你入课舍,就近聆听老夫讲义。”
“长生,不知你,意下如何?”
“诺!”周长生慌忙执弟子礼,倒头激动再拜,却忽觉这天地静寂,雪落簌簌,再无任何回应声。
周长生又等了许久,小心翼翼抬起头,四周白雪茫茫,哪还有王老夫子的身影?
“夫子您且放心,明日,弟子定日出而至,奉上束脩之礼!”
虽然心知王老夫子已然走远,但周长生却仍旧朝着竹林小院拜了又拜,这才转身离去。
同时,周长生对于那已经随风而逝,险些占据自己身躯的老教授,心中原本的怨念,荡然无存。
唯剩感激。
因为周长生很清楚,若非那老教授的记忆中,关于“孙悟空拜师”的故事。
否则,他今日断然不会知晓,王老夫子戒尺敲头三下的深意,也就谈不上拜师的机缘。
“夫子,您既如此看好小师弟,何不赐下炎玉?”
“以小师弟如此脆弱之身躯,只凭他自身之力,别说准备束脩之礼,他想熬过这凛冬雪夜,完好无损地活到明日,这恐怕都是个未知之数。”
小院雪地之中,一个驼背跛脚的青年,怜悯望着周长生的远去瘦弱单薄背影,扫雪的枯手略微一顿,犹豫些许,还是咬牙壮胆而道。
若是周长生或慕嫣儿在此,定然会大吃一惊。
实乃是,眼前这青年,竟是竹林私塾平平无奇一仆从,从不在人前发一言,让人疑为哑巴。
可此人,竟能力压慕嫣儿,甚至碾压那锦衣少年,率先成为王老夫子的正式弟子?
“国忠,为师不愿重蹈覆辙,让你当年的经历重演一遍。”
王老夫子望向驼背跛脚青年,目带惋惜。
谁又曾想到,于这山野私塾小院内,默默无闻的扫地杂役,当年也曾玉树临风,鲜衣怒马,一日看尽神都花?
俱往矣!
闻言,青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旋即憨厚而笑道,“夫子您无须自责,斯人已逝,往事如风,过往之事不可追矣。”
“弟子毕竟大难不死,能追随夫子您身边,日夜聆听您之教诲,倒也是因祸得福,不枉此生!”
“只是……小师弟毕竟年幼,若他真冻死于荒野,岂不可惜?”
虽说这话太过于放肆,但对周长生非常欣赏的驼背跛脚青年,还是忍不住壮着胆,再次劝道。
王老夫子久久不语。
一直到坡脚青年心生惶恐,忐忑不安之际。
王老夫子的淡漠声音,这才于这永夜彻骨的飞雪中,轻声响起:
“国忠,为师年事已高,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再也见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苦。”
“长生的确是个好孩子,心善而勇武,知进退而懂藏拙,更难得有一颗勤学而无畏之心。”
“但,这条路乃是他自己所选,何去何从,是生是死,想必,他自有决断。”
“若是他今夜,真死于这凛冬雪夜,那也只能是他和为师无缘,与人无尤。”
“且,身为我王浩然的弟子,若是连这区区挫折都过不去,日后,他又可以面对那些人?”
说到最后,王老夫子似乎回忆到了什么,苍老眸中恨意一闪而逝,旋即一脸平静。
天地同寂,唯有那彻骨冰寒,融于黑夜,雪落无声,皑皑白雪之上,唯有,一轮狰狞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