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糖豆入口即化,顷刻消失舌尖。他暴怒着走到青年跟前:“你给老子吃了什么?!”
青年徐徐抬眸,端的是不知人间险恶的温静:“糖豆罢了。不是要我写信么,寨主稍安勿躁,在下这便写。”
“有病!”然而看在万两赎金的份上,寨主咬牙忍了,“你最好别耍花招,不然老子把你扔山里喂狼!”
他骂骂咧咧地离去。
小屋重归安静。
自梁上跳下一个黑影。
黑影走到青年面前:“公子要将这伙山贼一网打尽了么?”
病弱公子头也不抬,看着窗外微叹:“可我等的人,却还未来。”
黑影凝滞须臾,有了个离谱的猜测:“莫非您故意被贼寇抓来,是想给中子蛊之人接近您的机会?但那蛊毒是下蛊之人失误所致,横竖这蛊对公子起不了作用,未免出意外,公——”
病弱公子抬手打断他。
虽被猜中,但他轻飘飘地否认了:“我又不是菩萨,那人想接近我,自会寻契机,我纯粹是厌恶山贼。”
黑影被他说服了。
公子虽闲得喜欢寻刺激,但的确还未善良到为他人铺路的地步。
极度厌恶拐带孩子的人倒是真。
青年又问:“查过了么?”
黑影应道:“属下找了个小喽啰一审,寨子里三十八号人,竟没有一人是被迫沦为贼寇,还都是惯犯。”
病弱公子颇遗憾:“半个好人都没有啊,既如此,便都不留了。”
黑影忙问:“公子打算如何。”
青年话语幽淡:“不如何,让贼头子自己清理门户吧。”
.
这厢程令雪潜入山寨。
适才她还在远处时,便听到寨中人声喧嚣。担心那病弱公子和小孩出事,她加快脚步,疾掠而近,可靠近了,寨中反而是近乎死寂的安静。
夜风吹来浓烈的血腥气。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人惊恐的高呼:“寨主饶命——”
声音戛然而止,听着很年轻。
别是那文弱公子!
程令雪身形如鬼魅,潜入山寨深处,半道上,碰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以为她是自己人,奄奄一息道:“快跑,寨主疯了,到处杀、杀人……”
话说到半,人已咽气。
担心要救的人出事,程令雪忙迅速往前,刚转过墙角,她愕然怔住。
月色下,一大股血水顺着坡往她这边流来,如游动的血蛇。
再往里走,更是头皮发麻。
山寨正中空地上尸骸遍地,血流如注,宛如人间炼狱。
山贼头子似着了魔,浑身透着戾气,步伐沉重如山,踉跄着朝前走去,咬牙切齿的话中尽是疯魔过后的挣扎。
“杀、杀了你……”
顺着山贼滴血的刀尖,程令雪窥见一片在火光下流光浮动的华贵袍角,一只苍白但颇修长漂亮的手。
山贼过于魁梧,她看不见太多,只依稀瞧见那手在慢悠悠地轻叩。
一下,两下……
和山贼的步伐正相合。
十足诡异。
顾不得思索太多,程令雪正要出剑,那手的主人轻抬袖摆。
山贼头子似因这一动作稍稍清醒,高大身形一顿,转过身来。
被遮挡住的一切得以露出。
程令雪目光倏凝。
空地一旁的柱子下,端坐着一位白衣公子,膝头正睡着个小孩。
青年似乎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浑然未觉。他低着头,手一下下抚着小孩发顶,似在安抚睡着的孩子。
这一幕温馨又透着诡异。
遍地的尸骸、发疯杀人的贼头子、温柔哄孩子睡觉的青年。
火光摇曳,青年病白的面容光影变幻。眉心一点朱砂痣时隐时现,消失时,倍显冷情,显现时,透着慈悲。
似戏中的千面观音。
程令雪不算胆小,然而此刻,她却感觉有一股森冷的凉意自骨缝生出,丝丝缕缕,顺着脊骨攀升。
他、他不是鬼变的吧?
正天马行空地揣测着,那公子似有所感,鸦睫忽而轻掀。
她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
贵公子目光幽邃,桃花眼似一汪深潭,欲吸走周遭的光亮。
那股森冷的感觉更强烈了。
程令雪错开眼,转向傀儡般拖着庞大身躯朝她而来的山贼。
“你、你小子也找死啊?!”
大刀直指着她,程令雪后退半步,不是害怕,只是不习惯和不熟的人太近。她捏紧剑柄,因语气认真透着温良可欺:“不,找死的,好像是你。”
话毕剑已出鞘,身姿快得只见虚影,她转瞬来到山贼跟前。
山贼被激怒,暴喝着提刀砍下!
哐当——
他的刀落了地。
剑光掠过,壮汉颈间多了道细长的口子,如山身躯抽搐着倒在血泊中。程令雪擦净剑上一抹血,利落地收剑入鞘,又查看一番,并未发现活口。
这山贼发疯,把自家人解决了。
此事虽离奇可怖,至少方便她英雄救美,程令雪心下稍定,深吸一口气,走向那位寒意森森的贵公子。
病弱公子纹丝不动地倚柱而坐。
程令雪才发现在她杀贼那一眨眼的功夫里,他已昏了过去。
残存她心里的恐惧散去。
难怪。
哪有人被掳来贼窝,目睹山贼发狂还能气定神闲?要么本就是坏人,故而不怕,要么是被吓傻了。
而他,显然是被吓傻的。
怕他被吓死,程令雪犹豫须臾,蹲下身子,抬手去探他鼻息。
腕子忽地被攥住。
她的手停滞在半空,鼻尖刚要呼出的气息也给倒憋了回去。
贵公子睁了眼。
离得很近,程令雪看清了他的眉眼。当初为方便她寻人,养蛊人信上写道:贵公子体弱多病,常年靠轮椅代步,且貌若天人,眉心有一点观音痣。
今夜前,她只当那句“貌若天人”是“模样周正”的夸张说法。可此时凑近了看,桃花眼,朱砂痣,竹叶眉……白纸黑字的四个字成了鲜活的丹青。
程令雪的呼吸慢了一瞬。
好像,有一点好看。
她又看了一眼。
不……不是一点,是很多。